原来,又是这一招,又是这样熟悉之极的风格!
自为弃子,自置死地,是林凤致自己最爱做的;而jīng心设局,bī人到形势格禁、别无选择的境地,则是林凤致最爱对人做的——也是殷螭曾经一再上过他这个当的。
然而殷螭却又是个最爱做不循qíng理之事的,所以连声狂笑,面色狰狞,喝道:“很好,反正你是弃子,与其等着日后别人来杀,不如我先将你断送了罢!我们今日便同归于尽!”
林凤致只是静静瞧着他,神色恬淡,一副“你要同归于尽,我便奉陪”的安然架势。
他这样安然自若的神态,在殷螭眼里实在是激起无比怨愤无比痛恨,手上微送,已见剑尖刺入的衣衫破口处慢慢洇出红色来,染在月白的衫子上,分外触目。殷螭心底的怒火已燃烧到十二分,可是手上竟再也加不得一分劲力。
因为林凤致此刻的神qíng,竟是柔顺安静的,还微微噙着笑意,仿佛殷螭剑尖送来的,并不是可怖的死亡,而是幸福的解脱。殷螭猛然想起近来他在chuáng笫间婉娈承欢,也常常流露出这一种温柔神色,尤其是每次因激qíng过度而昏死过去之后,眉梢眼角都是这一种忍耐的欢愉和爱恋,竟是那么具有献祭的意味。
他此刻仍然是在献祭——继身心献祭之后,最终以xing命献祭。
殷螭手上的劲力忽然松懈了,喃喃的失声苦笑:“我终究——又一次没人相信。”
呛啷一响,长剑坠地,立即有两个刘军营中的高手过来一左一右夹住了他,因殷螭到底还是将退位而未退的皇帝身份,众人并不动手,只是沉默着贴近押解。殷螭并不看刘秉忠,也不再看林凤致,大踏步转身出帐,身形竟是挺得标枪一般笔直。
谁也不知道,殷螭所谓的“又一次没人相信”是指什么——却是指上一次妖书案被迫释放林凤致之事,那一次殷螭就曾苦笑着想过,虽然自己到最后生出了不忍之意,却是谁也不会相信,因为那是形势格禁,不得不然。在所谓大局之下,个人的爱憎喜怒如何,原是毫无关系。
这一次,又是一次形势格禁,又是一次不得不放弃杀林凤致——可是依然是谁都不会相信,因为杀了林凤致非但全无好处,还会给殷螭这个废帝又添一道罪名,同时减少了愿意为殷螭说qíng保命的关键人物。这是林凤致方才亲口告知的,大家也都料想殷螭,是不可能不权衡再三,忍怒放过这个背叛者的。
所以这一腔绝望哀痛的qíng意,到底无人相信!
所以殷螭曾经想过的,以及林凤致刚刚说过的,一点不错,此事之中,两人之间,从来没有“qíng”之一字的地位。生死恩怨,争夺赌斗,种种般般大业大计,无关qíng事!
纵使负了qíng,纵使失了心,纵使输了爱。
第67章 (END)
永建三年这一年年底,京城格外的寒冷,连续几日大雪,铺天盖地的降下一片素白,将新皇登基的喜庆色彩都仿佛掩盖尽了,直到久违的冬日终于驱逐了满天霾云,撒下温熙的光芒时,满城的冰凝雪积仍是了无融化之意,倒给龙楼凤阙平添了几份清冽风景。殷螭坐在自家水榭里,对着冻得镜面也似的湖中发呆出神的时候,便在想:以前就怎么从来没记得,自己的豫王府也有点萧瑟的景致呢?
大约是因为,自己在王府里呆的年头实在不长,十八岁才出宫开府,二十一岁又接继大统,其间的三年里,也是常常往宫中去小住一两日不定,对这所当年号称京中第一豪宅的王府,根本不曾留过心思。没想到人生绕了一个大圈,最终自己的命运却将是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府第终老——当然,这时候不能再叫做王府了,因为自己的名号,业已被废黜,成为“庶人殷螭”。
被废黜,被圈禁,却居然得到了担保,今生决无xing命之虞,殷螭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任,然而决不感谢——所以明知那个向自己一力担保的人便沉默着站在门外,明知他身体虚弱禁不住寒风,却就是恶意的让他等待着,固执不肯回头去招呼。
可是那个人到底不是肯吃闷亏的,等了半晌之后,便不待许可自行走了进来。殷螭也不理会,听他的脚步声到了身后,忽然道:“我现下明白,你那回为什么生出跳湖的念头了——我那时就不应该拦你!”
那人只是轻声笑了一下,说道:“被关住不得自由,无论是怎么样,都是难堪——你还记得这等小事,那么也该记得,当初并非你拦住了我,而是我自己,挣扎不肯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