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悦道:“俞相领着内阁闹罢朝?这算什么规矩?我看皇帝平日是太纵容他们了,居然闹得君不君臣不臣,成何体统!”时妃那一大篇话的重点本在“小编修官”,没想到太后的注意却在“俞相”,心里不禁发急,一时却又不好再提,幸好豫王十分凑趣,接着笑道:“母后有所不知,俞相也是气得跳脚了,听说他栽培的一个翰林编修,只因最近遽得皇兄宠信,得意忘形,背弃师门,颇是做了些轻狂勾当。朝臣几次参他,都被皇兄护短按下,俞相老脸上委实挂不住,这才赌气罢朝,也不过是qíng面上的事罢了。”
太后怒道:“居然有这等佞臣?你皇兄不明,你难道也眼睁睁看着他发昏?”豫王在母后面前随便惯了,往椅背上一倒,一个欠伸,笑道:“母后,这些朝政勾当,却不是儿臣能方便去多嘴的,儿臣只管在宫里头躲清净,大家闹定了,也就完事大吉。世上有句话呀,叫做‘隔岸观火,台下看戏’,儿臣舒舒服服的做亲王,享乐子,有什么不好,何苦出头招惹麻烦呢。”
太后气得啐道:“不长进的东西!” 又问:“那个闹得朝政不宁的佞臣,到底是什么来头?”豫王收起笑容,正色回道:“这是皇兄的事,儿臣却不敢胡说。”太后柳眉倒竖,立刻一叠连声叫人,去把贴身服侍皇帝的内官叫几个过来。眼看太后怒了,皇后德妃连忙齐声劝解,于是豫王便趁机起身告辞,脚下一滑先溜了。
他这一下chūn风得意,连花萼楼都不回,先顺路往暖阁去,谁知空无一人,内官禀道:“皇上起驾往慈宁宫了,林大人去了朝房。”豫王心道:“一个家务,一个公务,倒是合拍得紧!只怕今晚上姓林的便要被母后撵出大内了,倒不忙出去收拾他,先等几日。俞相的事成与不成,我反正站gān岸儿,管他们怎么办呢。”
谁知等到晚上,出去打探的小六回来报讯:“林官儿还留在大内,听说皇上跟太后争了一场,又犯了喘症,却不肯回寝宫,今夜又在养心殿安歇了。”
这一下豫王震惊不小,嘴上笑道:“皇兄倒真是多qíng种子,破天荒头一遭听说他跟母后顶嘴,居然为那个东西!”说着话,便命下人服侍自己穿袍束带,前去养心殿探皇兄的病。
嘉平帝倒无大碍,只是这次喘势比平日更紧些,据说在慈宁宫因为说话太急,还发了一次昏,被太医急灌散剂才救醒过来,豫王去看望的时候,只见他口唇犹带紫绀,双颧火赤,需要靠坐着才觉喘息通畅,手中却兀自握着朱笔沉吟。豫王一进殿,参见之后,便连声道歉:“都是臣弟多嘴的不是,罪该万死!”嘉平帝声音虚弱,却微笑道:“有什么呢,太后向来这样听风就是雨的xing子,与王弟何gān。”
因为在病中,兄弟二人也说不了几句话,过一阵外面禀传通名,林凤致恭恭敬敬的进来,跪拜之后,便将几份拟好的诏书呈上定审。嘉平帝喘后眼昏,看字费力,于是赐他在御榻前坐了,一字一句的读给皇帝听。豫王一时不好便即告退,呆在室内又不便cha嘴,眼见这君臣二人行迹亲密,关系默契,不禁又是好大一阵胸闷。
而且,他在旁边听林凤致读新拟的几份诏书,却是越听越惊。嘉平帝登基四年,御前所拟诏书的风格,一向是不愠不火,含蓄委婉,别说斥责大臣,连说句不是的话都少有,林凤致今日所拟的几份诏书,却是措辞严厉,咄咄bī人,指责内阁诸臣:“挟众要君,颇多叵测。”痛斥吏部官员:“拖延散漫,胸无定策。”又将兵部大骂一顿:“jiāo讦争权,缓急不分,虚资糜饷,尸位素餐!”看来嘉平帝是铁心不再让步,要将群臣罢朝的风波给打压下去了。
林凤致一一读完之后,嘉平帝迟疑道:“卿的笔力好是好,只是……怕不是太过锋芒?”林凤致道:“那么微臣再重新糙拟便是。”嘉平帝叹道:“也罢,就这样算了。反正拟来拟去,也是这些意思,卿也累得紧了……这一发下,明朝还有得闹腾,唉。”说着神qíng不胜萧索。
豫王见皇兄脸色灰败,显然这几日颇是身心jiāo瘁,忽然心底有点酸楚,轻声道:“皇兄,臣弟告辞。”嘉平帝仿佛没听见,过了许久才疲惫一笑,道:“王弟缓步……今晚太忙,倒是冷落王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