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百胜本来并不相信林凤致会傻到自寻死路,却也忽然忆起清和四年共御北寇之时,蛮族曾经指名要求他出面进行和谈,林凤致全无转圜余地的一口回绝,督战时拔剑斫上城墙,厉声道:“有死,无降!”由于后来只记得他陷害自己的两面三刀,以及被殷螭玩弄的下贱无耻,便忘了他曾是那样一位铁骨铮铮誓死抗敌的林太傅。袁百胜恨林凤致恨得牙齿痒痒,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jian诈又下流的文官对人狠更对己身狠,恩主料事如神,知人甚明,说他会找死,就一定不会错的。
于是派出中气十足、嗓音响亮的士兵再度站到高处去喊话:“林太傅,徐员外,投降不杀,勿寻短见!大家都是国朝人,自家动手,gān吗玩命?”
殷螭明知自己的声音也传不到四里之外,却还是忍不住也跟着大叫了一声:“小林,不要犯傻,出来投降!我难道还会害你?”
回答他们的只是一声pào响,击在喊话士兵五步之前,冲击之力使士兵一个倒栽葱自高处跌了下来,直摔得头破血流。这一击泥土飞溅,连靠在近处的殷螭与袁百胜身上都扑满了土。
殷螭大怒,骂道:“好个狠心的!明知我在这里,还敢pào击?当真要谋杀了我,看谁还对你好!”他是首领,一般不亲自上前线,所以前几次对阵林凤致拿大pào轰击也就罢了,如今明明看得见军中大纛,也应该知道自己总是在大纛之下的,居然还敢对准了she击?当真心硬手狠如此!
骂完之后又极度害怕起来,林凤致若连qíng人的xing命也不顾,那么他自己的xing命就更不会顾及了。难道真要这样紧bī下去,迫得他走投无路而选择那条绝路?殷螭一时竟动摇起来,心想武器暂时不夺也迟早跑不掉,索xing今日先撤了兵放他们离去?可是一回头,看见倭军旗帜仍静静飘在山林之间,知道他们也未死心,自己就算肯退走,倭人也是决计要等漏子的,林凤致也万万不会将火器失落在他们手里,所以,对于神机营来说,这还是一个死局。
那么如果不但自己撤军,连倭人的威胁也一并解除呢?袁百胜看他不住去瞄倭军动静,也知其意,于是主动请战,要求跟倭人开打。殷螭虽在焦急紧张之中,却还不免审时度势问了一句:“若战倭人,有几分把握?”袁百胜坦率,答道:“末将估摸,胜算不大——倭人实力不知多少,队伍却是严整,加上如今三方对峙,我军若战倭人,神机营必定趁势夹击。”
袁百胜一向痛恨倭人,坦率承认胜算不大却还是愿意一战,殷螭却不得不考虑损失实力是否划得来——殷螭懒得顾大局,却从来不肯吃小亏,总觉得这样的qíng势只要林凤致肯通融低头,便可以两全其美,为什么定要自己放弃?何况他狠到连qíng分都不顾,自己又为什么要为他自己找死而放弃现成利益!
当然,殷螭还有点侥幸的想,说不定林凤致愿意犯傻,徐翰他们却未必肯从,手下不想送死,难道林凤致还qiángbī他们一道死?没准再等半晌,支持不住的神机营便会将林凤致绑将起来一道投降,岂非是好?
可是随着辰光推移,连天色都已渐渐昏暗下来,炎夏的夜晚也毫无凉慡,人人都是汗流浃背,派去靠近山脚的小溪中汲水的士兵络绎不绝,这样的天气没水根本连半日也支持不住,而神机营却硬是从上午撑到了向晚。殷螭喝水的时候,还会想到林凤致素来容易出汗,连每回欢爱过后,都要喝几口茶补充水分,这样缺水的qíng况他如何熬得住?只怕还没熬到投降,他先已经脱水不支了罢?——却又偏偏至今未降!
想来想去心急如焚,又命人去喊话,要林凤致有话好说,不妨开下条件,实在不肯投降,那么jiāo出火器,大军让开道路放他们走人也可以。
这次的回答是长久的静默,袁军觉得他们有动摇的意思,于是便趁着夜色,大胆将包围圈渐次收紧,倭人见到有机可乘,也派出一支先锋队伍来加入合围。一直将圈子压缩到相距只剩一里半,木栅后猛然又吐出一溜火光,数记连发,登时将走在最前面的一排袁军士兵与倭人队伍一道放翻。
殷螭恼得大骂:“恁地狠辣!还故意诱我们近前?”袁百胜面色凝重,道:“恩主当心,千万别再往前!他们可能真是要自毁火器了,显然已在节约弹药——万一引爆,是极凶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