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俞汝成的用qíng,实在颇为怪异——他几乎是从林凤致还是个幼童起,便执意爱恋执著找寻,为了占有不惜将两人的关系彻底撕破,也将林凤致的正常人生彻底毁灭,这分明是个疯狂而又专横自私的、以色 yù关系为第一要事的qíng人;但他又是多么爱惜着林凤致,明知他串通演戏做假,也抵不过他受伤后轻轻一声呼唤“夫子”,就此意志崩溃功败垂成,而悲愤指责殷螭对不起林凤致的时候,则全然是以保护者的立场来说话,他竟是有权力责问殷螭不能给林凤致幸福的。
所以俞汝成是以双重的身份爱着林凤致,一面是qíng人,一面又是父亲师长。这样的方式,林凤致焉能不觉得纲常悖乱?
殷螭突然觉得自己想通了,林凤致只会和俞汝成赌这个“qíng”字,赌的却不是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qíng 爱之qíng,而是作为纲常所系的,作为人皆有之的,亲人之qíng。林凤致的确是将俞汝成看成父亲的,所以也始终希望俞汝成能以爱儿子一般的爱自己,而不是追逐爱 yù。宫乱做人质时忍着刀伤剧痛,苦笑着轻声呼唤“夫子”,打动的便是俞汝成的恻隐之qíng,亲子之qíng,人之常qíng——而非悖乱之qíng。
世上因爱成仇的例子很多,乃至于qíng人之间不能彻底占有便走向极端,思量毁灭——连殷螭也怀着恶意想过林凤致死掉——可是舐犊之qíng,却是人的天xing,没有一个父亲,能忍心看着儿子死去,甚至自己可以教训儿子,却不能忍受儿子受一点别人的委屈和亏待。
如今和殷螭翻脸成仇大打出手的俞汝成,或许便是这样的心态吧:他自己可以欺 凌林凤致,qiáng占毁他一生,却怎么也受不了殷螭没能给他幸福,反而弃他如遗。以殷螭的感觉,此刻因为林凤致的死讯而发了失心疯一般的老俞,并不象一个嫉妒的qíng人,而象一个伤心的父亲,在为儿子讨还公道。
从来不肯自省的殷螭,在反复思量俞汝成这种怪异的感qíng之后,也禁不住反复的自问了好几遍:我呢?我自己,又是怎么爱小林的?甚至说,我到底爱着他什么,又为什么爱上了他——纠缠了十余年,可这些事qíng,我竟是一直没想清楚的!
而林凤致又为什么会爱上自己,爱着自己哪一点哪一方面,殷螭也是全不明白的。以前若是想起,定然自诩的想:“我对他那么好,他不爱我才是没良心。”可是到了今日地步,这句自诩终于完全失效了,并且在彻底无望之后,殷螭才发现自己的所谓好处,对林凤致而言或许只是一无是处,根本没一丝值得要的——甚至不如俞汝成,林凤致至少还想要他做父亲师长,至少还崇拜景慕敬畏他。
在整日厮杀混战当中,还忙着想这些儿女闲qíng,殷螭觉得自己也委实无聊到家,可是如果不想,又怎么能排遣那个无法确凿证实的消息带来的震骇与心痛?虽然想了,也只有绵绵无休的长痛!
好在混战到底是要结束的,因为殷螭所提议的讲和,确实不是没道理——接连互相攻击到第六日上,糟蹋得京城北面各州县一片láng藉之后,京师驻军果然来凑热闹,由太师长子刘槲带着五千jīng骑兵猛然发动夜袭,先将俞汝成打了个措手不及。殷螭虽然已经防了一手,但刘槲世代名将家族的出身,带兵颇得乃父风范,殷螭被他的阵形如刀尖般直cha入来,一时全军大乱,跟着俞汝成的溃散队伍跑得有如没头苍蝇,往北去密云关口的驻军也来出击响应,险些将这业已反目、一路不忘互掐的俞殷联军兜头包抄住,幸亏两军合起来实力不弱,刘槲也不敢过于紧bī,袁百胜又带兵来援,及时收住殷螭的散势摆个坚壁阵抵挡。刘槲知道袁百胜厉害,仅带五千兵马也没指望立下奇功,于是见好就收,虚晃一枪径自回京师大营去了。
到了这个份上,俞汝成再怀恨也只好与殷螭讲和,自己却托病不肯出面,派了最得力的亲信孙万年来与殷螭重新结盟。殷螭看见孙万年就想起他曾经带了林凤致逃跑,虽然实质上不清不白的关系业已经过自己检验,证实没有,感qíng上有无暧昧,却很难考证,不免见之有如眼中钉,暗骂:“好个老俞,派人都故意派个怄到我的!”
醋归醋,还是得整出一副盟友qíng深的样子去见面,孙万年心里根本没有鬼,当然也是十分坦dàngdàng。两家讲和,无非是把结盟的那一套话重新说一遍,当然也指责了一下殷螭缺乏信义,殷螭也厚颜怪罪了一下俞汝成不讲大局,两家各打对方五十大板,便坐下来商议如何对付京师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