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作者:知北游/梦里浮生(285)

  一晌宁静,遥远处传来教堂的乐声,非琴非瑟,却颇有缥缈隽永之致,空地中听来,竟如抚慰。林凤致忽然喃喃念了一句词:“前生冤孽没头愿,今生债务糊涂案。”殷螭问道:“谁写的?”林凤致道:“是刘嘉木的《万古愁》套曲。”

  夜风在耳边呼啸,殷螭不觉也默了一下,林凤致道:“你放开罢,这套曲子里……有两支我读了很喜欢,你放开一点,我唱给你听。”

  这空旷地方并无箫笛伴奏,多年不唱,清唱起来也难免走板,但中夜里低声唱这样的悲歌,却是凄凉万端:

  “没来由,割不断,若是无缘也茫然。偏则我福薄厄满,qíng长爱短。总是虚恩怨,端的难消遣。见也呵对面吴越相语难,去也呵万里蓬山相距远。”

  “呀!怎堪这前生冤孽没头愿,今生债务糊涂案,来生偿报空花幻。早知道生生世世若转轮,枉费咱痴心肠、痴心肠将huáng泉誓语都罚遍。”

  宫灯火焰在风中摇曳不定,照得两人脸上都是惨淡的白。林凤致唱得有些累,便坐在松树底下半个残破的石墩上休息,殷螭也陪着在他身边坐倒,还是握着他的手,听完了禁不住也喃喃的道:“喜欢这样的句子,你还是真是——‘解知qíng尽尽如何?总向灵台一笑呵。’”林凤致怔了一下,道:“这两句耳熟。”殷螭道:“什么耳熟!根本就是你自己写的——你才中进士那年跟老俞唱和的诗,我抄你的家时看见的。”林凤致失笑道:“那般烂诗,亏你还记得。”殷螭笑道:“你的事我都记得的,只是没拿来跟你一桩桩算帐罢了。所以要说痴心肠,你比得过我?你还撇着架子拿乔,就是不肯跟我和好。”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林凤致其实在慢慢又接受回自己——至少不再峻拒,所以说小林其实心软好哄。尽管他在原则事上决不让步,可是在感qíng事上,还是容易原谅伤害。殷螭认为,这是因为他毕竟爱着自己,难忘旧qíng,还怕不续旧欢?

  因此殷螭觉得这当儿不妨顺杆儿爬上去,试图动摇一下林凤致在原则问题上的决心,于是问道:“你这几日到底忙些什么?总去文渊阁值夜,也不在家里等我。”林凤致道:“这等形势,哪得不忙?”殷螭道:“你们总算是将刘秉忠他们给压住了,接下来呢?就算刘秉忠不反叛,外头北寇已经合围堵住南门,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罢。”

  林凤致默然,殷螭于是又问:“你还指望着南京来救?你们明明发了几回求援,却均被拦堵在路上——刘秉忠没事非咬我跟北寇勾结,所以他们才堵南面,怎么就没看出来是为了让你们不能求援!眼下连天津卫的讯息都断了,你们就算肯向南京服软,认可迁都……他们也不知道这边刘家是不是索xing自立山头,不认安康那小鬼做君主了。”

  南京朝廷疑忌的不止是刘氏后党自立山头,恐怕更疑忌北京百官会重新投向他这个废帝——林凤致猜测着这点,跟殷螭却委实不怎么好说,只是深深叹气。殷螭抚着他后背顺气,又道:“前两天最后一批难民被堵回南城的时候,倒据说也带回了几份邸报,是我们得到的留都那面最后的消息——可是你瞧那小鬼在做什么?什么御制送行诗送朝鲜国王回国,什么批复刑部奏折禁止江南结诗社!尽是些jī毛蒜皮的勾当,亏他还有心qíng?”

  林凤致皱眉道:“那只是几件录闲事的邸报,何况在留都发布的时候,陛下只怕还没接到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更不知道这边战况,何怪之有?国家有大事也有小事,大事固然要紧,小事也不能不批。”殷螭嗤笑道:“你真是太护短了!这要是我gān的,你能饶我?就算小事罢,这些也委实不是皇帝勾当——江南结个诗社要官府去管?李洹不过是个郡王,礼部尚书送行就能打发,也值得天子赐诗留别?别跟我说你教他十年,就教了这些玩意儿。”

  林凤致不怎么想跟他费口舌讨论朝政,只是随便说了一句:“江南诗社,这几年兴盛之极,颇有些‘以文乱法’的事qíng,全面禁止固然不可,纵容下去却也怕要出大事,管管也好。”他望了殷螭一眼,笑道:“你不知道罢?江南风气最近愈发出格,有不少能文女子都结社了,我那堂兄林骏致的掌珠,就是闺秀诗社的佼佼人物,否则吴兄的大公子也不会慕名求我作伐——吴大世兄却是金陵‘巽社’的中坚,清谈江右无双,委实是才子佳人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