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万年道:“一个犯官而已!王爷没得污了自己的手……”俞汝成忽然冷笑道:“佞幸jian邪,由王爷cao刃,还是由臣等正法,有甚两样?王爷若以为这般便能胁迫老臣,未免想得左了。”
他这句话说得既冷且狠,浑不在乎,豫王却立即抓住了破绽,大声道:“俞相国,小王只盼你弥恨退兵,何来胁迫之说?倘若当真是胁迫的话……”匕首尖在林凤致胸口又抵了一抵,陷进皮肤几分,接着恶狠狠的道:“你不退兵,我便杀他!替尔等清了君侧,再不收兵,便是谋反!”
其实“清君侧”又何尝不就是谋反,只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来掩盖不能宣之于口的勾当而已,豫王硬把这两件事分开来说,自己也知道全是无效,然而态度qiáng硬,气势却也颇具一种qiáng势的严厉,一时竟又将门楼之下鼓噪的乱党镇得静了一静。
俞汝成只是冷笑,豫王便也奉陪着冷笑不绝。一上一下,两人的眼神狠狠对上,下面的是冷酷,上面的是狠戾,撞得隔空都似乎要迸出火光来。
林凤致luǒ着半身被挟持在冰天雪地之中,已经冷得身体都僵了,竟然不再颤抖。豫王扼住他身体的手,触到他皮肤冰凉,料想他肯定是冻得失了血色,却不敢分神去看,只顾瞪视着俞汝成毫不退缩——这大约也算一种对决,谁若眼神稍有躲闪迟疑,不免为对方窥出破绽。
蓦地里,豫王只见俞汝成和自己对瞪的眼神稍稍飘忽,似乎移向被挟持冻得全无血色的林凤致,他心念微动,冷哼一声,手中匕首一送,便狠狠cha进了林凤致左胸,登时一片鲜血飞溅出来。
这一刀来得突然之极,非但门楼下乱党、门楼上宿卫都料想不到他忽下狠手,就连合谋的人质本人林凤致都没想到这一刀,猝不及防之下也不由痛哼了一声。
上下一片惊呼声中,俞汝成手中缰绳一松,坐骑奔上两步,旁边的护卫急忙挽住。豫王厉声道:“退兵!至少退出右翼门!反正玉石俱焚,我也没什么舍他不得!”
凝在胸口的刀锋稍稍抽离,鲜血立时喷涌而出,连林凤致未被撕落的半身衣衫都染红了,豫王扼在他身间的臂上只感到温热的血液不住流淌下来,便在这时,他听见林凤致极轻的一声苦笑,叫了两个字:“夫子。”
这两个字叫得极清晰却又极低微,若非豫王和他靠得极近,几乎不能听见,门楼上下一片喧呼杂响,别人自然更是没法听见——然而豫王却敢肯定,俞汝成定是听见了的,或者即使没有听见,却是看见林凤致口唇开阖便知道了他在说哪两个字。一刹那间,豫王见俞汝成忽然面色惨变,失声大叫:“子鸾,子鸾!”不顾左右护卫挽留拦阻,蓦地驱马直冲过来。
然而隔着一道门楼,他只能冲到楼底便不能再前,门楼上的宿卫立即往下枪戟jiāo加。俞党护卫也跟着冲过来,格挡的格挡,拉马的拉马,俞汝成已是大失常态,嘶声大呼:“子鸾,子鸾,子鸾!”适才那股镇定冷酷的风度已全然不见,取代的是一片狂乱激烈之态,双手箕张,竟似要扑上楼来一般。护卫们见不是路,便有两人横过马背去抱持住了他向后qiáng行拖回,俞汝成挣扎中还在大叫:“子鸾,子鸾!”声音极是凄厉,犹如哭泣一般。
孙万年大叫:“恩相!”也纵马过来,耳中只听豫王喝道:“退兵!否则我将他格杀当场!”他稍一迟疑,便即回头下令:“退兵!退到右翼门!”
铁甲铿锵,马蹄历乱,这枝作乱的禁军迟疑着,面面相觑着,却到底还是一队队调头向南退去,过了一会,越过前面的崇楼,人影渐渐消失,又过一会,声音也渐渐轻了。俞汝成是被护卫qiáng行按在马背上带走的,隔了很远,众人还似乎听得到他嘶哑的声音大呼:“子鸾,子鸾,子鸾!”
竟是那般悲伤,那般的痛楚,那般的撕心裂肺。
豫王吁了一口长气,才觉出冷汗已透重衣,心中却是一片茫然,知道在援兵未至之前,这个危机远远还未解决,可是眼下毕竟暂且平安了一分。他呆立良久,感到手上揽住的林凤致的身体越来越冷,才惊觉需得赶紧回去给他止血疗伤,于是回过身来先抱住他以自己的衣袍替他御寒,问道:“子鸾是谁?你的小名?”却听不到回答,只见林凤致身体渐渐软倒,倒向自己怀里,原来已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