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实际上他那笔款项虽然不是小数目,两三年里购房买地,游山玩水,早就消耗了一个gān净。林凤致账目上的银钱,已经是自家在虞山的庄园出息了——不过林凤致的好处是在别的事上可以肆意刻薄他,钱财上绝对不刻薄。两人在一起,计较谁养着谁,简直毫无意义。所以也就一直不加提醒,由得殷螭沾沾自喜觉得小家的财产全是他的。
因此殷螭一理直气壮来要钱,林凤致也只得掏自己腰包,但书生习xing还在,忍不住先翻了翻殷螭选购的书籍。一翻之下,登时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扯过殷螭,压低声音怒道:“你怎么尽买这些……”殷螭得意道:“都是jīng刻全相,妙选龙阳chūn意图一百八式,还是五色套印,你看这色彩斑斓,栩栩如生!南人风流,果是不错,京师的书坊,就少见这么新奇别样的chūn宫。”
林凤致只觉得丢人现眼到了家,咬牙道:“这种书……你也好意思堂而皇之地买。”殷螭道:“他堂而皇之地卖,我不能堂而皇之地买?正经也别正经到这种地方——”他凑过去跟林凤致咬耳朵道:“别拿乔,买了罢。好多花样我都没见识过,回去跟你一一试,我们就有事gān了。”
他当街就开始恬不知耻,虽然是小声耳语,也羞得林凤致简直想拂袖而去,宣称与这下流胚子素不相识。可是殷螭是个不害臊的,这种时候不闹为上,一闹就要丢脸,不如赶紧闷声将银子掏出来上柜结账。连找头也不要了,直接掉头就走。殷螭笑嘻嘻让小六卷了包跟着,同到街面上,遇见孙万年订购了唐诗选集出来。三人再逛一阵,一起回下处。
他们两家船挨在一处停泊,第二天一早相约好了去岸上绿杨chūn吃早茶。孙万年忙了大半夜的清点,早晨有点困倦,揉着睡眼跟林凤致打招呼:“鸣岐,昨夜忙什么了?我歇下的时候看见你们也没熄灯,难不成一夜没睡?”林凤致登时尴尬,狠狠剜了殷螭一眼,殷螭偏要涎脸说明之:“睡了,睡了!只不过看书看久了些,后来就忘了熄灯。”孙万年到底是个粗豪人物,听了只哦了一声,便不再问。殷螭跟林凤致悄语道:“我说他听不见罢?你偏要担心成那样,死活忍住不肯叫,害得我也不慡快,白跟你试了两套。”林凤致实在赧颜,闷声道:“下次不许胡闹了,我也不上你的当了。”殷螭笑着凑过来,问道:“怎么,还腰酸?我跟你揉揉就好。”林凤致赶忙躲闪,殷螭又道:“别恼了,上岸我给你点个枸杞蒸羊腰,补补就是。”孙万年走在前面,耳里刮过这话,于是回头接了一句:“绿杨chūn是淮扬茶点,最好的是蟹huáng汤包、翡翠小笼、长鱼汤面、大煮gān丝。江南早茶,哪有羊腰子这种油腻腥膻东西!”。
殷螭不禁恨得牙齿痒痒,心想你跟我们碍眼不够,还来cha话?我是什么样人,岂能没见过世面,无非跟小林打qíng骂俏而已,偏生有这么个活蜡烛败兴!。
他这么想着,等到终于乡试期毕,书肆纷纷收摊,孙万年还要留在南京与几个相熟的书坊理账,林凤致到底怕南京熟人太多,便先告辞回去。殷螭终于摆脱了碍眼的活蜡烛,快活得简直要在船头哼小调,又央求林凤致唱大曲给他听。林凤致毫不通融地拒绝:“你还嫌一路丢人不够?要唱回家去唱,路上别这么难看。”殷螭抱怨道:“我也不过多买了几套chūn宫,几部艳qíng话本,也不是什么丢人事。还替你觅了套什么饾版拱花的《十竹斋笺谱》,你不是也喜欢得紧?”。
林凤致的确对殷螭觅来送给自己的《十竹斋笺谱》十分喜爱。饾版乃是多色套印,拱花却是使用凹凸版式嵌合,使纸面花样拱起,显得层次分明,雕刻jīng细,色泽妍丽。这种版画刻法是金陵胡氏书堂新研制出来的,林凤致只爱买古籍,殷螭却喜欢看时兴的绣像全相话本,套印版画色彩鲜艳尤其投其所好。林凤致腹诽他品位低俗,却不得不承认,他挑最新兴的玩意时,倒也颇有几分眼光。
他们归乡时秋霖成阵,只能对坐舱中各翻各的书。江上行船往来,舟人嘲歌不绝,唱的却是吴中山歌:
“思量同你好得场騃!弗用媒人弗用财。丝网捉鱼尽在眼上起,千丈绫罗梭里来。”
殷螭听不懂吴语,却喜欢这绵软的调子,问了林凤致歌词是什么,便又缠他唱给自己听。林凤致道:“挨光的歌,我是不唱。”挨光即俗语调qíng之意,殷螭听了更起劲:“我们不是已经挨上光了,唱唱何妨?这么大雨,也不能天天腻歪在chuáng上,无聊的时候总得有个消遣。”林凤致吃缠不过,于是正色唱了一支元人马致远的《蟾宫曲》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