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玩物!她终于也知道了,再怎么富贵锦绣、专房独宠,也不过是做了玩物?可笑她还曾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泼辣斥骂:“不要脸的小畜生!自甘下贱要给男人睡,也不能来抢睡过你娘的男人!你爹一辈子积德,你林家满门书香,没承望养下你这贱货!老娘当年养下你就该丢马桶里溺死,免得丢人现眼!”
那时自己说了些什么?全然记不得了。但是以自己的xing格,极度屈rǔ极度悲愤之下,回敬的话也定然刻薄狠毒。听她提到的自己未曾谋面的生父,其实忍不住便想怒骂痛哭,听说父亲生前恂恂儒雅,是乡族中有名的温良君子,没想到身后有这样粗俗无耻的妻,又有这样蒙羞忍rǔ的儿——然而自己的刻薄狠毒、无qíng无义,其实是同她一脉相承的罢?
相骂过,互rǔ过,敌对过,可是当自己陷入地狱的时候,却惟有这一个激烈嘶哑的声音,拼着xing命想要闯进来解救自己,维护自己。
身处地狱般煎熬的时刻,林凤致居然还会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老仆阿忠养过的花母猫,带着一窝新生的小猫在院子里晒太阳时,突然遇上了一条闯进来的獒犬,那么弱小的猫面对着巨大的狗,竟也狠狠弓起背,发出qiáng烈的嗤声,紧张得发抖也决不后退。阿忠说,禽shòu护子,乃是天xing。
他蓦地悲不可抑,失声痛哭。一向是最倔qiáng高傲的,即使之前的凌rǔ苦楚,都不曾哭过一次,示弱过一回,这个时刻,却不由得恸难自已,ròu体上的痛苦,哪抵得上这一种崩溃般的心灵决堤。
可是自己的悲泣挣扎,却越发激起身上那人的shòuyù,于是攻击更猛,落下来的痛楚更甚,折磨得几乎意识昏迷的时候,她的声音,到底渐渐远去了,是被外面的仆役下人,qiáng行架着拖着远去了,遥遥还听见她那凄厉的呼叫:“俞汝成,我做了厉鬼也不饶你!”
林凤致陷入晕迷前的一刻,也在想:如果真有人间地狱的话,那么便化身厉鬼吧。
那最后一次看见她,又是什么光景呢?
是自己终于从那场肆nüè凌rǔ之中挣扎解脱出来之后,跄踉着扶墙而出,拖着酸痛污秽的身体,心灵却已麻木到不觉痛楚,自恨、厌恨、憎恨,只觉天地间充满了戾气,望出去白茫茫模糊一片。
实际上那晚天地间满是明亮的月光,十五的圆月宛如一团冰般挂在鸦青的天幕中心,洒下冷光茫茫,充斥四周。因为太过清晰明亮,反而刺目生花,望去好象迷雾笼罩,好象缚着自己的天罗地网,挥之不去,无路可逃。
就在这时候,最后一次看见了她的脸。
她的脸上已全无脂粉,褪去浓妆之后,这张脸上曾经有过的明媚艳丽也仿佛一并褪尽,显得格外苍老衰败,冷冰冰毫无生气的对着他,惨白青紫的脸上是一片绝望,双眼仍是睁大瞪着,不能甘心,不敢置信。
被迫落了发的头皮,在寒月下发着惨青的光。她身上也是罩着一袭粗布僧袍,有如破布袋一般,静静的悬挂在走廊的尽头,路的尽头。
那一霎时间,他心中掠过的最初感觉,竟是荒谬可笑,这个轻浮虚荣、贪恋qíngyù的女人,一生所喜欢的,也应该是华衣美服、珠围翠绕罢,如何竟能这般凄凉黯淡的死去呢。
他每回想到这个时候,总觉得自己当初应该是震惊悲痛之后,继之以晕倒崩溃才对,然而却什么都没有,连眼泪也没有,连本来踉跄的脚步竟也变稳了,一步不停的,静默无声的,走过去将她僵冷的身子抱了下来。
真冰凉,冷得同自己此刻全身的血液一样,可是,这冰冷的身躯里曾经流着的血液,难道不是和自己同样的么?
隔院的笙歌还在持续,前厅的宾客犹未散尽,背后的房间里有个带着qíngyù的声音急切呼唤自己名字。一面是轻歌曼舞,一面是华灯盛宴,一面是yù山孽海。今夕何夕,此世何世?竟然如此的荒唐,如此的苦楚,如此的绝望。
天地间一片死寂,万事万物都在那一刻凝滞,只有自己的手掌还有知觉,并没有颤抖,只是轻柔的,缓慢的,抚上那冰凉惨青的脸庞,将一双不肯瞑目的眼睛阖上。
他听见自己喃喃的,无意识的,唤了一个字。
“娘。”
第20章
一时房内难堪的沉默,好半晌豫王才开了口,说话时顺便向外挪了挪,不敢再挨着他坐着,问道:“这是哪一日的事?”林凤致道:“九月十五。”豫王道:“咳!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知道皇兄那回宿在与云堂,多半是紫云背后同你说的,他那夜不是也去俞府了么?这孩子也真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