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着林凤致的语淡qíng薄,还是恨着他的不解风qíng?
俞汝成邀多人唱和什么《百qíng咏》,也许只是出于一时风雅游戏,并无深意,但是他的心中,也不无这种可能,是想借此看看林凤致会如何赋这样的和诗吧?这个座师的微妙心思,当时林凤致解与不解未可知,殷螭却觉得,自己此刻是了解的,甚至连恨意也是有一丝相通的。
恨他什么时候都装佯,恨他总是不忘对着gān。
其实自从听说林凤致真的去了大理寺投案的那一刻起,殷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恨得几乎便想立即杀了他。
京城中出现的题为《盛世危言》的妖书,以暧昧曲折、却又让明眼人一看即知的形式,指责巫蛊案出自宫中指使,图谋废立甚至加害太子,矛头不消说是直指皇帝,而其中忍苦孤忠的“木少定”,更加不消说,指的便是太子少傅林凤致,保护曾经封号为“定王”的太子之事了。这种文章,是否真为俞汝成拿来激殷螭杀林凤致的手段?尚未查明。但林凤致藉此在民间名声大噪,却是必然,此刻他再公然自行投案入狱,号称什么“嫌疑之际,无以自明”,分明便是故意自己再把影she钉一层实,将朝野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妖书再险恶,只要殷螭不受激,不杀林凤致也就达不到目的,在民间掀起的波涛,随着高压手段也会慢慢消退,这本来是个可化解的危机;而林凤致轻轻易易的便接过了招,变危机为极大机遇,他人虽入狱,却必然得以扬名天下,成为扶孤忠臣的样本,一洗从前“yín邪惑主”的丑名;而殷螭作为皇帝,也就被推到了极其尴尬的对立面——所以林凤致的“嫌疑之际,无以自明”,实在应该拿到皇帝身上来说才是道理,如今只要对他稍有动作,便是自己承认自己是昏君bào君,承认自己有加害太子的心,甚至连殇太子的死,也会被人翻出来说事。
最可恨的是,他昨晚说:“索xing我去大理寺投案。”这句话时,怎么能那样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好象就是在说个笑话一样轻描淡写,以至让自己毫无提防?他说话的时候,笑吟吟的面容下却是怀着多么恶毒的心思啊,挟制着自己即使名声大损也无法动弹,不能杀他,一定很快意吧。
然而殷螭现在真的很想杀他,冒着明知的风险,也想gāngān脆脆收拾了他,实在太恨了!
他想起林凤致当初自动做人质bī俞汝成退兵的时候,也是算准了对方那份不忍之心吧,与现在不同的是,自己被算计的却非不忍,而是不能——再痛恨也不能,因为这关系到自己身为君王的名誉,甚至关系到自己的宝座稳与不稳。
这大概正是林凤致最喜欢的风格:拿自己的xing命来跟人赌一把。他赌俞汝成的疯狂,却赌殷螭的理智。殷螭在无比愤恨当中,居然还想到了这一层:林凤致会和俞汝成赌一个qíng字,和自己,却是连qíng也不必赌,因为自己不敢杀他,完全与qíng无关,只是形势所bī。
可是——他冷冷笑着,心中说道:“小林,你也会算错的,我没有爱到舍不得你,倒恨得想杀了你,这也算一种qíng罢!你以为我不敢做昏君?”
将诗笺凑到案头碧纱灯罩上方,不多久,纸张便燃起火焰,他随手一甩,那一团火焰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化作数片纸灰悠悠飘下,犹似死去的蝴蝶敛翼坠落。
又好似俞汝成起初那一腔曲折幽微的心思,最终都付与无qíng火。
第39章
直到三日之后,大理寺审讯林凤致的报告才呈上御前,林凤致的伏辩只有寥寥数语:“嫌疑之际,无以自明。蛊惑民心,罪无可恕。乞加重典,以正视听。”还是那样的说话,而且最后几句,本来应该是审讯方的判词,他倒自己抢先写下来了。
但这几句话并不是林凤致亲笔所写,而是记录人员的记录,审讯报告上有讯问过程,殷螭知道他业已受过几道重刑,自是无法执笔了,伏辩下他的签押十字,也画得歪歪斜斜,旁边一个血指印,触目惊心的红。再细看,伏辩的纸面上,也沾着星星点点细小的血迹。
已经身历三朝的执法重臣大理寺卿汤宾仁,背后被人唤做“汤不仁”,又叫“汤锅”,形容他用刑极狠的外号,又有一个貌似滑稽的“敲不死人”之称。所谓敲不死,乃是指他最喜以小板子笞责bī供,绝对不使罪犯断气,而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传说受过他训练的执刑人员,能够打豆腐八十板子而豆腐外皮丝毫无损,内里却已破碎糜烂。林凤致自己投到他的案下,又有圣上亲笔批示“好生拷问”的话,当然毫不客气施以“敲不死人”绝技,估计也早就把林凤致象豆腐一样,打得外表无伤而五脏俱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