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作者:知北游/梦里浮生(80)

  群臣很难驯,清议很可怕,嘉平帝与林凤致,却能利用群臣力量,cao控清议走向,而殷螭如今,却只能面对结成铁板一块的群臣,与声势汹汹的清议——所以,这就是朝堂手段的高下之分。

  殷螭悻悻的想,其实小林也不见得qiáng过我,看他陷到宫廷斗争之中时,那样子多么惊惶失措?可是,当自己嘲笑他在宫里就变成傻瓜的时候,他多半也在心里冷笑我在朝堂上就是笨蛋吧。随机应变、鬼蜮伎俩他不及我,可是大局走向、掌控能力,我却远远不及他。

  大约可以这么说,如果自己是天生的yīn谋家的话,小林实在是天生的阳谋家!

  这一场赌斗,在林凤致踏入大理寺投案的那一刹那起,其实就大局已定,殷螭越是冲动,越是气急败坏,越是不想认输而必yù杀之,便越将自己往输得更惨的地步又多踢了几脚——事到骑虎难下之际,他才想通,如果一开始就赦回林凤致不让大理寺审讯,悄悄找由头处死,其实倒不失为一个妙计,虽然这样也肯定损失名望,却总比现在被挟制得上不得下不得,损名丧誉,还得被bī着非释放他不可这种倒霉qíng况,要勉qiáng好上几分吧。

  非释放不可,然而又实在不想释放,于是仍然是拖字诀,一天天延挨下去,心中甚至暗自在想,大理寺那种剥皮不见血的地方,他一介文弱书生,如何捱得过——索xing把他拖死在狱中,也就算了。

  所以大理寺的无罪定谳状,始终不肯批准,就那么搁在御案上,自己不碰,也不让人碰。十来日一过,便落上了淡淡的灰尘。

  林凤致入狱之时,乃是九月中旬末,这十来日一拖,便到了十月,已入深秋。殷螭有时会忽然想到,似乎自从他无奈委身开始,还没有过这么长久的不相见——就算那回因为他骂了一句“犯贱”,而气得自己翻脸半个月不找他,那段日子里白天也能见到。现在呢,敢骂自己的那家伙,多半正躺在大理寺中yīn暗cháo湿的天牢底,并且可能就埋骨在那里了,然而如果他还有一口气的话,估计也仍然在冷笑嘲骂着自己的输局已定吧,想到这一点,殷螭就不由得郁怒满胸。

  晚秋的风自殿外chuī来,拂起养心殿内垂幡帘幔,也将御案上新泡的茉莉花茶的清香微微送了过来。殷螭本来常喝龙井,并不爱窨茶,但林凤致却独喜香片,哪怕是被留宫中过宿,也要以习惯为名,每回自带茶叶冲泡,时日久了,殷螭也不知不觉染上了他的怪癖,以至于身边服侍的内侍,平常都奉上花茶。郁怒的时候,闻到这股袅袅清淡的香气,一时竟自茫然若失。

  养心殿中环伺的侍从很多,可是坐在御座上,却是那么孤零零。

  就在这时,京师之中第二道妖书案,赫然爆发。使皇帝必yù杀却林凤致的那股恶念,又重新燃起。

  第41章

  第二道妖书案,形式与《盛世危言》又有不同,题名为《呓语》,不再是问答体,而是半骚半赋的韵文,主角仍自是“木少定”,内容却颇为恍惚迷离,开篇小引即云:“日下来客卧于榻,秋雨飒飒而至,寤寐失惊,曰:‘木子死也!’……”接着长篇似歌似哭似挽辞,居然全是吊唁木少定之死,夹杂着描绘其力抗酷刑、勇保太子、终遭冤杀的惨痛过程,不用说,自然是句句影she殷螭如今一意孤行要杀林凤致之事了,只是貌似预见一般的直写到林凤致冤死之后,暗示皇帝此行,势必堕朝典,违民议,开此先河,将来法纲必坏,为人臣者可堪危矣。

  这份新妖书同样是文字浅俗,文风犀利,梓刻也仍然是林凤致的字迹,然而煽动xing又比第一份qiáng了许多,简直是给沸腾的清议与民意又添了一把火,因此才出现三四日,便已全城传布,紧接着就呈上了殷螭的御案。他倒抽一口冷气之后,便即愤怒大吼:“速传大理寺再提林凤致,重新拷打!肯定跟他脱不了gān系!”

  这个诏令先被大理寺挡了一挡,报称林凤致这十余日一直身陷天牢,其府第也已查抄,家中人口都禁闭在内不得外出,如何能整出这样的妖书,叙说的还是自己入狱之后的事?殷螭气得拍桌大怒,骂道:“一帮蠢货!他是什么人,难道不会早早算计好?或者在京城有几个同党?给我重刑拷问,狠狠的打,同时追查他平时的往来,便不信寻不着破绽!”

  于是大理寺又重提林凤致刑讯bī供,同时报云此案委实复杂,大理寺独力难支,请求番审及圆审,前者是将重犯换个部门轮流审讯,后者却是请九卿同来当场会审。殷螭批准之后,林凤致数日转了三处部门,一日几度拷掠,打得九死一生,却除了“嫌疑之际,无以自明”那八个字之外,别无吐露;而九卿会审之时,林凤致几回晕迷又冷水喷醒再打,终于打到人事不省,会审被迫中断,据说因为拷打的场面过于残酷,九卿之中年纪较长的一老者竟然吓得也昏厥过去,另外几人在会审当日走出大理寺时都已面无人色,次日便纷纷上疏,替林凤致辩白求释,至少暂时也不能再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