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散倒也罢了,牢骚这点,却委实是留都政治风气的独具优势,因为天高皇帝远,所以说话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于是南京文武百官虽无实权,论起清议来却比北京更为激进,乃至号称国朝之清议所出——北京的清议多务实,南京的清议却多尚虚,并且喜好多管闲事,比如京师闹场妖书案,南京众臣便远迢迢的凑热闹去上书搭救林凤致,其实林凤致到底是忠是jian,是善是恶?南京官员倒未必十分放在心上。不过也正是因为妖书案风波刚过,南京这边还记得林凤致这个名字,所以当听说随行大臣中竟然有这样一位新鲜出炉的名人时,官员们也不由得小小的骚动了一下,纷纷产生识荆之意。
所以殷螭的奇计,杜绝了林凤致在京师趁机捣鬼的路子,却又为他在南京结jiāo百官大开方便之门。虽然殷螭也防范了一下,命随行众臣都就近宿入行宫之内,又特意将林凤致的房舍安排得离自己的寝宫最近,便于自己去驾临,也让他不便晚间出入,在外面广jiāo党羽。但堂堂一位大臣,总不能公然拘禁不许外出,何况林凤致的xing子,也不是肯轻易被拘禁的,他如今名声正好,真关住了难免惹出是非。殷螭心想好不容易摆脱了北京朝廷的清议,何苦又去招惹南京的清议?也就只命人盯紧林凤致的行踪,随时回报,免得他在这陌生地方翻出làng花。因此林凤致乐得天天早朝点个卯,退朝后便应酬jiāo际去了。
他能迅速jiāo际上一堆新朋友,除了自身名声之外,与老同僚吴南龄的揄扬介绍也大有关系。林凤致本来还想着殷螭在京中威胁过要寻吴南龄麻烦,到南京后要不要回避一下往来?结果殷螭的御驾才入行宫,诸臣散退的当口,他与随行的京方大臣们方拜送起身,正待由行宫侍侯的内官领去寻住所,吴南龄便已自南京群臣中排众而出追了过来,大笑:“鸣岐兄,久违久违!”
既然都在众多官员之前老友重逢了,殷螭肯定会收到小报告,回避什么的便无意义,所以林凤致索xing坦然相认回礼,一开口首先为万言书申救之事道谢。吴南龄谦道:“那是道义所为,当得什么?倒是弟迁官不曾谢得旧日同僚之力,愧感!”林凤致微笑道:“那是出自宸断,我辈何有力哉。”两人都是一笑,心照不宣。
他们原是旧日搭档,虽然林凤致叛出俞党,又拒绝过孙万年联手之议,却不妨碍平日互为援手,比如林凤致一见南京国子监祭酒出缺的候补人员中有吴南龄名字,便知道他有意谋这个职位,于是故意开口激得殷螭点中其名;而吴南龄一闻妖书案之出,便懂得如何在最好的时机予以声援,远远一份万言书就挑动北京太学生与举子义愤而闹——所以殷螭猜想的不错,两人确实大有串通,却是多年来公务上练就的合拍默契,绝对无把柄行迹可拿。
吴南龄在南京这个安乐窝呆了两年,显然混得无比逍遥,整个人都发起福来,面团团更似一个富家翁。他为人xing格上温文谦谨,jiāo际中却是长袖善舞,不然也不会在俞党叛乱牵连之下还能独保其位。如今来到留都做官,管束着一帮太学生们,说闲不闲,说忙不忙,倒是于官场各路jiāo游广泛,人缘极好,拉着林凤致稍一引介,立即呼朋唤友、应接不暇。
这等qíng况,不消说当晚殷螭就得报知晓了,因为当天才入行宫,安排未定,一时没空来找林凤致,第二夜便含愠驾到问罪。林凤致任他排揎,只是不理,听他发了无数狠之后,才不紧不慢的道:“今chūn会试之后便接殿试,陛下本当在京主持,如今远出,京师举子已不免失望;若在南京这边又无故贬斥太学宗伯,臣怕愈发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殷螭大怒,将他所谓“读书人”又痛骂了几句,然而这话有理,无可驳回。何况发狠归发狠,倘若当真无故贬降吴南龄,难保北京那面的“喝醋”流言不会又跟到南京来,殷螭总想打击林凤致的名声,却不肯rǔ没自己的架子,于是只好再威胁几句不许来往,胆敢弄鬼之类的话,这件事便作罢论。
他的威胁对林凤致一向无甚效用,所以林凤致白日间照样与吴南龄一道拜访众官、广jiāo朋友。而殷螭这一路南下,因林凤致被qiáng行带出京城,外感风寒甚重,高烧数日才退,自觉良心发作,居然直到登舟之后也收敛了色xing不曾骚扰他,又兼出京匆忙没带别的嬖宠,竟自空了近两个月的chuáng,委实忍得久了,从这夜临幸起,便接连数日不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