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英一笑,道:「我只不过想要一个可以暖脚的脚盆,顾九那样的足矣。你现如给我一个白汉玉做的浴盆,我怕自己脚滑,还没享受到脚盆的好处,倒一不小心溺死在里头……」
我看着洪英那张涂了点胭脂的肥厚的嘴唇,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我竟是轻看了她,高看了自己。
洪英将药罐往我边上一放,道:「你先歇会儿,我等一下再来看你!」
隔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我懒洋洋地道:「不是说等下再过来的么?」
身后的人微笑道:「我怕等下没有时间跟清秋哥哥道别了。」
我吃了一惊,一转头见安宁坐在我身后。
「清秋哥哥,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安宁仍然穿着她鹅huáng/色的连衫裙,好像什么也没有变,那中间十年的光yīn,不过是风一chuī便可掀开的纱幔。
风一chuī,我还是疏狂才子,她依然是刁蛮郡王。
「明天我就要启程返回突厥了。」安宁微笑地道。
「又是我连累了你!」我苦涩地道。
安宁摇了摇头,笑道:「清秋哥哥,你始终也不明白十五哥哥让你想明白什么。他是要让你明白,没有人可以在皇室里自由自在,任xing而为。
「拿皇姐的话,就是这个地方,不是你想成为谁,就能成为谁的。」
我想了想,突然一笑,道:「安宁,我们私奔吧!」
安宁看着我,淡淡地,她隔了一会儿微笑道:「清秋哥哥,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混帐!」
我找眨了眨眼,道:「我还以为你一直想跟我私奔的!」
安宁微笑道:「可是你铁定会在跟我拜堂成亲前就逃之夭夭,更何况本郡主又何须他人来怜悯!」
她此话说完,我与她对视了良久,不由相视一笑。安宁知我,原来远比我知道的要多。
安宁轻轻帮我擦着药膏,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濛濛的小奴才……他是十五哥哥在三岁的时候捡回来的小哑巴,十五哥哥与他同吃同睡,也许他是十五哥哥唯一一个向外人表露他喜爱之qíng的人。
「这个小哑巴的xing子与你很有一些相同,大胆妄为,泼辣刁顽,十五哥哥九岁的时候,突然下令将他逐出府。」
「说你自己么?」我微微一笑。
安宁微微叹息道:「我们都以为十五哥哥是因为小哑巴得罪锦贵妃,不得已才把他撵了出去。
「十年过后,那个小哑巴突然在过年时给十五哥哥寄东西,第一年寄来的居然是十五哥哥小时候穿的肚兜,第二年听石榴哥哥说是十五哥哥的内裤……
「十五哥哥别提有多尴尬了,后来只要这个人的东西一来,他都躲到书房里去拆。可是尽管他再掩饰,还是能看出他心中的欢喜,他一直都记着濛濛。」
安宁笑道:「你不会想到,一本正经的十五哥哥喜欢的会是这么一个无赖。他每一年过年前都在等那个小哑巴寄来的东西,直到十年前他突然不再寄东西来。
「我想十五哥哥一定是等了一年又一年,有一年他喝醉了问石榴哥哥,濛濛是否会记恨于他。」
我缓缓地问:「十六王爷是怎么回答他的?」
安宁笑道:「石榴哥哥最柔善了,当然是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但你知道十五哥哥说什么?
「他说即使濛濛恨他,他也绝不后悔,能看到濛濛在外面的世界底气十足,自由自在地去爱恨一个人,他就没什么不值得失去的。」
我的嘴唇抖了半天,却无法说一个字,安宁才道:
「这就是十五哥哥,他跟我们不同,他……也许会喜爱一个人,但是他不会像我们那样豁出命似的去爱一个人……
「而你呢,清秋哥哥你的感qíng就像一把火,若是不能与你一起在火中抵死相爱,化为灰烬,就会烧得彼此都焦头烂额。即便十五哥哥想给,他也给不起。」
安宁将薄皮鲨鱼皮剑放在我的枕边,道:「清秋哥哥,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再见,这柄鲨鱼皮剑是你的,当年是我硬抢,如今我完璧归赵。」
我听她在门口轻轻说了一声:「再见,清秋哥哥。」
直到她将门完全掩上,我才摸着剑鞘道:「再见,安宁。」
我与安宁当了十年的冤家,当年我被她追得四处躲藏,láng狈不堪。
事到如今,已经说不清楚,是我被她害得如此,还是她被我累得如此。细想起来,这一路我们其实彼此为伴,都在成就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