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庆之把手抄在风衣口袋里,踟蹰了一下:“这几天一直没见亓云……”
徐凝抬高眉毛,很是惊奇地说:“和你有关系?”
武庆之苦笑。亓云上大学的时候朋友不多,但就这么几个还真是够铁,从那以后看他都不用正眼。他慢慢道:“我不放心他。”
徐凝哈了一声:“怕他想不开?那倒不必,我看他这段时间还肥了几斤。”
罗靖和默默站在徐凝后面,注视着一堆红色的苹果。超市为了保鲜和好看,每只苹果都打蜡,反着莹莹的光。
“你至于非要看见我就要张起全身的刺么?”武庆之突然说,声音里带了点激愤的意味:“我不过是想看看他。”
“不用。他住院那会儿你都没去,现在快活得不得了你跟着搅和什么?”徐凝拎着袋子要走,被武庆之一把抓住:“你……什么意思?”
徐凝甩开他:“字面上的意思。地球这么大,六十几亿人口,一半是男人,你当真以为非你不可么?”
武庆之脸突然一下子白了。看了徐凝一眼,转身离开。刚开始走了两步,到最后几乎狂奔。
徐凝低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转过脸来对着呆站着的罗靖和道:“你想必也听明白了,对吧。”
罗靖和还是发愣。
“简言之,亓云,是个同xing恋。”徐凝平板地说,语速有点急促:“刚才那个,是亓云以前上大学时的恋人。后来把亓云踹了。现在又后悔了。”
罗靖和难得直愣愣地出神。
徐凝临走之前,淡淡道:“我不确定你和亓云是什么关系。如果你不是那种人,请离他远点。本来我也不该多事,但亓云是个很容易自作多qíng的人,被人伤了很多次,你就放过他吧。”
罗靖和没有应声。
亓云看到徐凝的短信时,没有生气,没有愤怒,没有伤心。
他是什么反应都忘了做。
他站在窗边向下看,人来人往。三楼也许跳不死人,摔成残疾还给家人添麻烦——不过照他的现状来看,八成也没人管他。
埋在心里最羞耻的秘密被人挖了出来,曝晒在太阳下面。亓云甚至觉得这秘密在发臭,因为闷了太久,已经开始腐败变坏。
一直以来最怕清和知道自己的心思。仔细想想,即使没被撞破,亓云不知道还能装多久。装成纯洁的,热络的好友。简直笑话。
墙壁上的挂钟一秒一秒切割着时间。六点,七点,八点,亓云抱着头蹲在地上笑。天完全黑透了,他大概又得恢复到之前浸在一片黑暗之中的生活。厨房里带着饭香的温暖的糯糯水蒸气是幻觉,厨房里笑得温柔的男人是幻觉,厚实安全的大红色棉被是幻觉,或许这一切不过是他做的一场美梦。理智大部分被夜色融化。剩下的小部分,一直在叫嚣无论如何撑到罗靖和回家,亲自把话说清楚,最后永远不相往来。
亓云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从超市出来,罗靖和就提着塑料袋,恍惚地沿着街边走,车都忘了开。赶上小学放学,一群小小的孩子背着书包欢腾地从他身边跑过。塑料袋勒在手掌中,越发沉,手上闷钝地痛。
罗靖和昏昏沉沉地坐在街心花园的石椅上。街上的人们看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拎着水果袋失魂落魄地坐着,一身的láng狈。
开始天光还亮。后来西沉,金灿灿地坠在天边,赤金色的光斜着洒下来,把地上的影子慢慢拉长。罗靖和聚jīng会神地观察地面上的自己的影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抻长,变形,诡异地汇成一道黑色。他觉得影子就像是自己的神经,不知不觉被拉被拽,绷得越来越紧,到了极限,就要断掉。他好奇影子会不会断,可是到影子最长时,已经暮色四合。
罗靖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融入夜色中。
漆黑一片。
手掌中心被塑料袋勒出一道深刻的红痕,动一动手指就会痛。罗靖和却一直抓着不放。
舍不得。
仅仅这样。就是这样。
快到九点,亓云终于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抖得更厉害了,无法遏制的恐惧让他战栗。
开门。
脚步声。
关门。
静默。
人到死前反而会希望来个痛快的,总好过不死不活地折腾,明知活不了还渴望活着。亓云抓紧袖子,咬着下嘴唇等待罗靖和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