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酹山河_作者:沈夜焰(119)

  林测走进层染阁,五个小倌刚刚出来,齐齐跪下行礼。当前一个媚笑道:“皇上可来晚了,刚用完刑,丁大人想的好法子,用浸透了油的牛筋,紧紧勒住全身……”他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刚要滔滔不绝讲下去,却听皇帝沉声道:“住口。”

  那小倌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话,悄悄退下。

  林测推开房门,明明是酷暑三伏,这座殿阁里却凉飕飕地。金砖地刚被擦拭过,亮得能照见人的倒影。没有熏笼麝香,也没有轻罗窗纱,四周墙壁,地上陈设,净是刑具,一样一样泛着暗红色的yīn森森的光。只有当中紫檀木雕龙盘云chuáng上,垂着黑色的幔帐。大红的蔓夕花衬着墨绿的饱满的叶片,开放在纠葛的藤蔓之间。

  高宝捧着盏茶,跪在chuáng前脚踏旁,惊恐而惧怕的眼睛不敢看向林测。

  林测没有说话,高宝更不敢动,殿阁里静得如同荒原。林测感受着这种寒意,穿过身上的重重纱衣,直透入心底。

  林测坐到chuáng对面的长案后,幽幽地道:“把chuáng帷掀起来。”高宝身子一抖,看了看紫檀chuáng,又看了看林测,磕头如捣蒜,哭着道:“皇上,皇上,奴才求您了,今天放过王爷吧。他刚受完刑,水都喝不进去……”

  林测道:“把chuáng帷掀起来。”声音之中已有怒意。这个奴才,这个奴才竟然为见秋求qíng?他凭什么?他是谁?

  林测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太监,高宝被他目光所摄,再不敢迟疑,忙将两边幔帐缓缓掀起,挂在金钩上。又见林测挥了挥手,只好躬身退出殿外,掩上房门。

  林测目不转睛地盯着chuáng上那个单薄的人影。

  林见秋已经很瘦了,他侧着身子,蜷缩在被中,只一条手臂露在外面。本是qiáng劲有力的臂膀,斑斑点点布满刑nüè的伤痕。好像刚被捆绑过,一条一条红色的勒痕或隐或现地串在那些刑nüè伤痕之间。手腕处锁着铁环,连接的铁链一直系到chuáng头。

  不用掀开被子,林测也知道,他是赤luǒ的——林测总是觉得,似乎只有这样完全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自己面前,才有一种拥有他的感觉。

  林见秋剑眉紧蹙,睡得并不安稳。长时间被媚药浸yín的身子,躺在柔韧浓密的猪鬃上,是一件十分难过的事qíng。几乎每次些微的移动,都会引起他的轻喘,甚至呻吟。

  林见秋在昏睡中,要比清醒时诚实得多。他会呼痛,会挣扎,甚至会低泣。这时的他,是荏弱的,乖巧的,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会拨动林测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涌起痛惜的qíng绪,恨不能将他拥到怀里,用天下最美好的事物,最温暖的话语,去安慰他,取悦他。

  但林见秋清醒时,却是另一番qíng景。无论被如何对待,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蔑视。只是一脸淡漠,似乎正在被凌nüè的不是他,被羞rǔ的也不是他。林测万分痛恨林见秋那样的神qíng,仿佛他和那些施刑的小倌,甚至和房中的刑具,和chuáng、柱子、门窗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怎么可能没有区别?纵使我骂你,打你,怨你,恨你,但是,我是你的大哥。

  第一个教你走路,第一个教你写字,第一个教你习武,第一个教你拉弓,第一个教你骑马的——大哥。

  悲哀而无奈的qíng绪蔓延到林测心口,堵得他喘不上气来。他猛然站起身,慢慢向林见秋走去。

  长条案几被林测无意识地推翻在地,“咣当”一声闷响,立刻惊动了守在门外的太监们。有人凑到门前,低低唤道:“皇上?……”

  林测没有说话,他根本没有听见。所有的感官,都被chuáng上的林见秋牢牢抓住。

  林测迈出一步,胸口登时一阵剧痛,就如同被千斤重锤狠狠猛击,咫尺天涯蛊毒已然发作。

  林测喘了几口气,又迈出一步,冷汗立时涌了出来,恍惚中,似乎是那个冷静的悠然的问:“皇兄,你到底是折磨我,还是折磨你自己?”

  这个问题,林测并不能回答,如果能相互折磨下去,其实也是种福气。至少世上有这么个人,在自己眼前,让自己痛到心底。他受不了的,是那种忽视,似乎林测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于林见秋的眼里,更不用说心里。

  林测终于走到离林见秋二尺之处,几乎一伸手,便可以碰到他。但身体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摇摇晃晃,再也挺立不住,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