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寂乍然醒过来,冲主薄说道:「不必了,你先下去,我歇歇再叫你。」
主薄担心问道:「大人,你脸色很难看……」
「没关系,许是累着了,歇歇就好。」
待人走光之后,李寂腾地站了起来,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走到了窗边。
窗外,秋天的天空是澄净的蓝,然而李寂的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言邑的伤正在恢复当中,李寂的心却正在动dàng之中。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qíng,让他觉得烦闷。
一直站在窗口,直到主薄又进来,再度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李寂这才回过神。
看着主薄很有些忧心的脸,李寂振作了jīng神:「你来了?那再开始吧。」
主薄把几个奏报又放到案头:「这是六科刚送过来的,请丞相过目。」
李寂粗粗过目,忽然在一个人名上停了下来。
那是忻州送上来的。是地方官请求将地方税收送到京城的摺子,地方官的名单里面有个人名,正是阮阿牛。
李寂看着那个名字发了半天的呆,忽然想到了那迤山的夜,以及在夜里篝火中击着鼓的言邑。
李寂叹了口气,合起了摺子。
言邑看着摺子,忽然说道:「李寂,你看到这个名字了么?」
李寂诺了声,并没多说话。
言邑抬起头:「他如果到了,李寂,你的谎话可就拆穿喽。」他的声音里很有些坏心眼。
李寂看着坏心眼的上司,淡然说道:「问心无愧,自然心平气坦。」
言邑挑了挑眉,笑了。
然而他的话还是刺中了李寂的心事。
如果阮阿牛进京,势必会与自己照面了吧……这样的话,之前所说的话就会被拆穿……一定会看到别人失望的眼神……
李寂原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结果他还在乎那些淳朴眼睛的乡人的心思。
半个月后,忻州地方官入了京城。阮阿牛看到李寂后,张开嘴露出极度惊讶的神色,一直呆到别人推了他一把,他才迅速地掉转了眼睛。李寂看到阮阿牛的脸上露出了忿忿的神色,忍不住苦笑了。
果然!
问心有愧,所以良心难安。
良心这东西,要是不长该有多好啊。
后来阮阿牛见到了皇帝,可惜李寂没有看到他的神色,想来,是要惊吓一百倍吧。
结果那天晚上阮阿牛入丞相府求见李寂。李寂看到来人呈上的帖子后吓了一跳。
周伯奉茶的时候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下阮阿牛,总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打扮举止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然后再注意到李寂不自在的神色,周伯的步子都有些迟疑。直到收到李寂的眼神示意后,他才退了出去。
室内哑然,阮阿牛十分不自在地端起茶一饮而尽,喝光了之后却更手足无措,并且……再也没茶可以喝了。
李寂明白他的心qíng,低下头饮着茶。
过了很久,久到李寂认为阮阿牛或许不会说话时,对方才低沉着嗓音说道:「李……大人,乡里人一直都惦记着您,常常说起您什么时候能再回乡里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李寂抬起头,看到阮阿牛的脸上有点懊恼:「不过我想李大人大概是不会再去了……」
李寂温言道:「我也很想念迤山的百姓。」
阮阿牛抬起头,他的脸有点红,眼睛里压抑着的愤怒终于掀了起来:「李大人只不过是为了公务,只不过是为了监视迤山而到的迤山。李大人的想念我们当不起!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们这些蝼蚁之民当年居然有幸见到皇帝的真颜!你们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
阮阿牛的眼睛像火,而李寂的眼睛像冰。
李寂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阮阿牛,看着那个脸涨得通红的男子,直到他低下他的头颅。
阮阿牛的心底升上一丝恐惧。
对面的那个男人有什么地方变了,才短短那么几年时间,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李寂的眼睛有着巨大的威严,这种威严可以把人压倒。
所以阮阿牛不得不低下了他的头。
直到阮阿牛低下头时,李寂才说话,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却深深烙进了阮阿牛的心底:「你是在我府上,所以这次就算了。若是刚才那番话传到别人的耳里,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当年的旧事我们不再提了,孰是孰非也不用说,你今天也是在朝为官,回去仔细想想就知道当时的利害关系。还有,记住,朝中高低有别。今天你阮阿牛是我的客人,无论说什么我都听。但是出了这个门,别人的眼睛都看着。皇上是你的天,我是你的上司,你哪句话不对,就算我不要你的命,等着抓错的人多着呢。你要保住xing命要升官,君为臣纲这句话千万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