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复仇,终於开始。
栖雁居外,不知何时,开始降落这冬季最後一场雪。沈频真一身缟素,丢掉了剑,丢掉了扇子,一步一步踉跄出来,他袖子上有一个鲜红的血掌印,脸侧上还有几滴没有擦gān净的血。看到头顶纤细而孱弱的瘦雪,又看看门外呜咽成一片的人,愣了一下,声音依旧嘶哑,轻声问:”你们在哭什麽?“王思邈长叹一声,甩袖而走,沈频真看看那三个泣不成声的女孩,不由得再次轻声问道:”你们在谁而哭?“没有人回答他,chūn衫急匆匆从院外进来,听到这一片哭泣之声,轻声说:”我来迟了吗?“他看看沈频真丧衣上的那个血手印,沈默一会,轻声道:”庄主。喜欢上一个人,又喜欢另一个人,本就是你的不对。人的心那麽小,无论怎样小心翼翼,总会厚此薄彼,负了一人。是天注定……你只能记得一个……“沈频真蹙著眉头森然道:”你在说什麽,我只喜欢回雪。“chūn衫默默看了他一会,低低说了一句:”缘起缘灭。“他快步走向栖雁居中,并不高大的身子横抱起阮惜羽依然温热的身体,一步步缓缓踏离栖雁居。沈频真看著他怀里那个身著淡绿色衣袍的身体,突然说了一句:”那是谁,你要带他去哪里?“chūn衫并不回头,轻轻的说:”是个过客。我想把他葬在後园桃树下。“沈频真犹豫了一下,开口说:”我想看看他的脸。“
chūn衫低低笑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有这个必要吗?你既然挣脱了举案齐眉这蛊,也就是挣脱了他举案齐眉的期冀……他口口声声说报仇,最希望的,也不过是找一个举案齐眉的人罢了。既然你不是,看的再多又有何裨益?“沈频真注意到chūn衫无礼的语气,不由蹙眉道:”我似乎记得……你与回雪感qíng很好……“chūn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轻轻说:”如果我说,我,他,施回雪,曾经是很好的师兄弟,一起在泥里滚,捉虫子,三个人感qíng都很好,只是一个善妒了点,一个好qiáng了点,一个不懂得偏袒任何一方……所以感qíng渐渐疏离了,然後在一场浩劫中,有两个人脱下了面具,各自为人。庄主,你是否会信?“那片贺州皑皑的夜雪中,被沈频真爱著的,也是爱著沈频真的那个孩子,正在露出他生命的最後一个笑容。糙木无qíng,不识韶华飞渡,哭的时候涕泗纵横,爱的时候肝肠寸断,在暮鼓晨锺被人悠悠敲响前,人人醉生梦死,不识假假真真。可这样山盟海誓,发尽誓愿的一场相逢,谁能忍心说这场你追我逐不过是建在空中的水月镜花,梦幻泡影?又或许……真的存在过这样一个人,确确实实无惧伤害的爱了,痛痛快快的流泪了,还在漫天飞雪中滴泪成冰,笑如月华──只不过爱著沈频真的那个人,已经随著这最後一场莹白的逝雪,哭著笑著走了,留下一个不知爱恨的躯壳,留下传说。
那个孩子还在笑,那滴穿过明镜池水的解药顺著苍穹滑落九霄,而站在施回雪面前的那个少年,缓缓褪去脸上的那层薄薄的面具,他轻声说:”不,我如何会杀你。回雪,你记得谁是教主,却不记得谁是chūn丝了吗?“”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yù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chūn风chuī不展。困依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朱雀大街上,一群孩子拿著一串串糖葫芦,欢笑著跑过。萧景帝五年,天下大治。毕州繁华更胜昔日,车如流水马如龙,声如鼎沸,影如山海。人人衣锦,家家结彩。
一个破衣褴褛的人,混迹在人群之中,半边脸莹白如玉,半边脸满是冻伤的青红伤痕,在这一年初chūn的料峭寒意里苍白了秀美的薄唇,他面上没有什麽表qíng,缓缓向前走去,脸上骇人的伤疤和眼中一丝冷绝的杀意让人心中生寒,即便在拥挤的磨肩擦踵的人海中,依旧让行人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这年,闻名江湖的还真山庄,突逢劫火,栖雁居中种种美景,藏宝阁里万种奇珍,统统付之土灰,空余嗟呀。大树一倒,群鸟离散,山庄诸人号泣祭悼几声亡者,便也各自游走天涯。还真山庄不复存在,那些在栖雁居曾经绽放过的美景,终有一日,说书的人都会忘了,发誓铭记的人也终究会忘了。惟有後院桃树,金火不毁,年年花开。
还真庄主得闻此噩耗的时候,正留宿於宣州皇都禁城之内,闻言未置一言,惟快马扬鞭,数日方还。此时,山庄内大理石廊柱和琉瓦都被路人抬走,方圆数顷的山庄如一个巨大的坟冢。沈频真在庄中绕了数圈,终於叹息一声,摘下一片碧绿的桃叶,装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