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夫子/闲眠再续笙歌梦_作者:却三/却却(29)

2017-06-28 却三却却 茴笙

  倦极了,他就趴在案几上,望着柴扉外的崎岖小路,默默进入梦乡,等到醒来,他又摸到画笔,把无望的生命用最浓的墨抒写。

  日继以夜。

  仿佛整座山林像瞌睡中的一场梦,偶尔的虫声,是无意的呓语,喃喃又止。这样的午后,适合……死去。

  已经两个半月了,孟拿清楚地记得,那天西天残阳如血,他一觉醒来,孟劳竟被那庸医哄走了,不告而别。

  他没有办法不原谅他,没有办法不原谅所有人,爱过他的,伤害他的,是他们,成就了他圆满的一生。

  死去,从此无撼。

  靠着乐游的药苟延残喘到现在,他的良心备受熬煎,药材都极其珍贵,每一碗药,都能让一个贫苦人家过上一年的好日子,方丈和他非亲非故,甚至可以说是夺妻杀母的仇人之子,这样的恩德,要他如何承受。

  他心愿已了,相信孟劳回来会明白他的心意,好好地活下去。 于是,三天前开始,他趁乐乐不备,把药偷偷倒进台阶边的兰花丛里。三天没有喝药,果然愈发困倦,第一天还能醒两个时辰,到了第二天,便只有午后阳气最盛的时候意识清楚一会,只是,连抬手的力气都丧失了。

  即使是盛夏,午后的阳光仍让他觉得冷,他眯fèng着眼睛看向天空,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遮掩下幻成七彩的颜色,有的比父亲砍头时喷出的血还红,有的比哥哥狰狞的脸色更青,有的比自己小时候和母亲一起栽下的菜苗还绿,有的比那人身上千金一匹的云彩缎还蓝……迷离中,阳光又幻成孟劳眼底的火焰,火焰燃起时,有暗香盈满自己心中。

  是什么声音穿林过花而来,在他耳际低低徘徊,是那对黑翼蝴蝶的缱绻歌声,还是风的呜咽,溪流难舍的离qíng,他嘴角用力弯出一个弧度,用轻颤的手指摸到案上刚完成的一幅画,画上,孟劳一身戎装,笑容狂妄,一手按在腰间大刀上,一手挥舞在空中,似在指点江山,威风凛凛。

  仿佛整个身体轻盈起来,随着阳光舞蹈着,他看到母亲在向他招手,看到父亲垂头丧气地跟在母亲身后,看到披头散发的大娘,看到许多死去的亲人,甚至还有他小时候养死的狗……

  他看到乐乐神色仓皇地跑来,张大了嘴巴大叫,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想劝他不要惊慌,他的亲人都来接他了,乐乐已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接着,乐游来了,用长长的银针扎进他的身体,方丈也来了,带着几个长眉白须的僧人,轮流用内力护住他心脉。

  母亲泪水涟涟地看着他,轻柔道:“阿懒,回去吧,有人舍不得你。”

  他又慢慢飘了回来,终于听到乐乐的哭声,许多人的叹息声,还有绵绵不断的颂经声。

  七彩的阳光慢慢退去,天地又沉寂下来,偶有一片青的huáng的叶子,旋转着落下,仿佛谁丢下的无字书。

  “你们在gān什么!”仿佛晴空里一声霹雳,忙碌的众人纷纷回头,却看见大虎小虎正上蹦下跳,嗷嗷怪叫。这时,柴扉轰然倒下,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状若野人的男子冲了进来,把手中的袋子扔到乐游脚下,用嘶哑的声音吼道:“阿懒,我回来了!”

  那一刻,地动山摇,日月变色,正在运功的方丈一口鲜血喷出,指着他有气无力地骂,“死小子,你想害死我!”

  这一吼, 孟拿脑中的混沌似被生生劈开,颤抖从手指开始,一直传到心中,又把千万句话齐齐bī到胸口,bī到喉头,口微微一张,便是澎湃的qíng绪奔腾翻涌。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场大梦醒后,却只剩低低的一声呻吟。

  这一声,如同在死水里投下巨石,刹那间,波澜万顷。

  里里外外的人们,有的痛哭失声,有的默然垂头不语,有的静静走开,有的茫然望向天空,感慨命运的恩悯。

  乐游把银色的细蛇尽数倒入一个大锅, 心中五味杂陈,喟叹不已,没想到世间果然有冰蛇,更没想到,为了自己牵挂的人,有人愿意以身试险。

  等他燃起火,院子里突然一阵慌乱,乐乐冲进来大叫:“爷爷,孟教习晕倒了!”乐游连忙要乐乐看住火,出来一看,孟劳直挺挺躺在院子里,屋檐下的孟拿,正软绵绵靠在案几上,遥遥对他伸着手,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泪眼迷离。

  他心头一酸,要众人远远让开,舀了一盆水蹲在他身边。即使行医多年,看到他浑身的伤口,他还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有的伤口已和衣裳长到一起,他不得不把衣裳一条条剪开,把伤口重新清洗止血上药。不一会,院子里满是血水,腥臭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