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公子,您回头看看谁来看您了,是万岁爷。”
知秋这才转过头,朝洪煜看过去。洪煜当时就呆了,知秋瘦得只剩一双眼睛的脸,面对着他,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认出了他,又没打算起身请安,却突兀地说了句:“洪煜,你来啦?”
唐顺儿吓得跪在地上,恳求道:“万岁爷原谅,公子病糊涂了,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知秋却全不理会唐顺儿的惊慌,走上前,拉住洪煜的袖子,说:“下雪了,你冷不冷?走,进屋去。唐顺儿,你去暖壶酒来,给皇上暖暖身子。”
说着话,就拉着洪煜进了他的屋。这一走进来,四壁空空如也,屋里连炉火都没有,桌子上几个破旧的碗罐,里面是剩下的稀饭和黑乎乎的冻馒头。叶知秋一生丰衣足食,恐怕不曾如此破落窘困过,洪煜眯眼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模样,故意说:“叶知秋,你苦心施计,骗朕过过来,就是为了装疯卖傻吗?”
知秋这会似乎回过神来,楞楞地瞧着洪煜,嘴里默默念着:“装疯卖傻?”说着,似乎怕了,扭头寻找唐顺儿,“唐顺儿呢?唐顺儿!”
“奴才在这儿呢,公子,您好歹清醒清醒,万岁爷说,他并不知道您吃不饱穿不暖的事,公子,您听到奴才的话没?万岁爷不知道他们欺负您,nüè待您!”
知秋似乎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突然扭头对洪煜说:“知秋舞剑给你看吧!”
洪煜有几年没见过知秋舞剑了,他似乎已经遗忘那个月光下,雪夜里,如同鬼魅一样致命地吸引着自己的少年。知秋顺手拿了支烧剩的枯枝,走到外头,仰手便舞。而他的脚步明显虚浮,再没有当年的轻巧灵xing,他如今那么瘦弱,风从他宽大的衣衫穿过,他似乎抖一抖,好象那两片粗布之间,根本就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桂花,没有玉笛,手里是跟他一样枯败不堪的残枝,叶知秋坚持着,在风雪之间,努力地回忆着往事,一桩桩,历历在目。他舞得很吃力,身体里只有那最后一丝残留的力气支撑着,仿佛一停下来,就要倒地不起。
“叫朕洪煜,”他想起那温暖如chūn的怀抱,想起他抚掌而笑,“叶知秋啊,你可真是天下至宝!”想起他马背上雄姿英发,缱绻时温柔的细吻……风雪袭来,知秋阵阵地,开始忘记自己是谁,空白,象月光一样侵she进他的灵魂,他只记得洪煜,记得那个将自己,轻轻地,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他说,朕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知秋忽然觉得疲累得很,他扭过头,穿过无边的风雪,看着那伟岸的身躯,说:“洪煜,我舞不动了。”
没人说话,两人之间,似乎近在咫尺,又好像遥不可及。
“下辈子吧!”
知秋说着,冷不丁地笑了。
那一笑,如同chūn寒里,枝桠上还披着残雪,梢头却开出一朵惊人的花!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笑,只觉得这天地之间,顿时失了颜色。寒夜漫漫,雪色苍苍,在那笑容还未收敛的瞬间,知秋的身体,笔直地,倒了下去。
“知秋!!!”洪煜快步上前,接住垂倒的身体。怀里的身体,没有温度,没有重量,可他的手,却用力地捉住洪煜,不肯松开。
洪煜不敢动,他怕哪怕自己细微的动作,也会惊动了知秋的心魄灵魂。他唯有反握住知秋的手,紧紧地,仿佛要抓住他的一生。
知秋似乎笑着,黑眼睛里,回到当年的云根山下,他在斑驳的树木间,灵巧地穿过,身后的洪煜,一遍遍细细地找寻……他们擦肩而过,都没有看见彼此。
尾声
五年后。
初夏,园子里一片暖融融。这园子修了五六年,如今总算修葺,殿亭楼阁,水榭歌台,种满奇花异卉,养着花鸟鱼虫,普天之下,难觅第二初如此别致的园林。
这是洪煜送给知秋的礼物。
五年前,当太医和他说知秋“横竖不过三五年的寿命而已”的时候,洪煜终于明白,自己和知秋剩下的时日,是过一天少一天,而知秋的短命,几乎就是他这些年渐渐施加的。
知秋醒来,恢复了以前调皮耍赖的个xing,似乎对很多事都不再有印象,包括他自己惊人的身世。他依旧日日伴在洪煜身边,下棋聊天,讨些稀有的吃食,和上等的好酒,日子过得无比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