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冕托着碗,见我不接,便用勺子盛起递到我嘴边:“师兄,这个不烫了……”
我又瞪他一眼,才就着他手喝起粥来。
陆冕用帕子小心给我擦着唇角,黑纱将他脸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眸。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挑眉看着他。
“那bào风来得蹊跷,我与你和大师兄各自分散开,我顺着卦门一路行至此处,见你倒在这座竹楼里,还受了重伤,就先将你安顿在此处照顾。你已经睡了快半月。”
我低头沉思,我也是按照卦门来到这里,如此看来,只怕顾衍不就也会到。
我抬头看他:“你入青门山后,我并未教过你奇门遁甲,你如何会机关推演?”
“我这两年在辟心谷,大师兄扔了我些书看,我勉qiáng识得些字,就读过一本《庚子chūn秋》,内有奇门玄huáng之术,故才晓得些皮毛。”
我却不由冷哼一声,不信他说了真话。我钻研奇门之术少说也有百年,更有门中jīng通此道这悉心教导,这才堪堪参破这梦阖洲的机关,他一个乡野小子,大字才识几筐,竟大言不惭说自己无师自通,简直好不要脸。料想定是顾衍在这两年对他百般柔qíng,倾囊相授。但想想又有些不通,若说是陆冕以前那般清秀可怜,顾衍对他疼爱非常还算说得过去,他如今容貌尽毁,又是凭什么得顾衍青眼?
陆冕见我不屑他的回答,又是有些无措的看着我,想和我说话,又似不敢。
我见他小心翼翼样子,又是忍不住发火:“你便是这样伺候我的?连衣服都不曾给我换一件?”身上汗津津的,若真是躺了半月,身上也有些汗味,实在难以忍受。
不知为何,陆冕听见我使唤他,却仿佛十分高兴样子,连忙点头应了一声,就去其他房间翻找衣物。
陆冕找了件烟白的细绫长衣,还烧了热水服侍我沐浴。
我到底内伤深重,本来这百年间养好了七七八八,可之前被顾衍故意激怒,qíng绪波动太大,又是复发,胸口隐隐作痛。此刻泡在热水里,总算长舒一口气。
往日陆冕服侍我沐浴是家常便饭,如今竟也毫不生疏,换水擦背,我洗完再看他,确是额间渗出细汗,喘息粗重。
“有这么累?”我微微皱眉。
陆冕垂着头:“没有,许是有些热了。”
我垂眸看着自己指:“陆冕,那日你为何不拆穿我?”
陆冕给我擦背的手一停,不知过了多久,才柔柔道:“师兄做什么都是对的。”
那声音温柔缱绻,似水柔qíng。
心中似有条细小丝线微微一颤,莫名有些心旌摇dàng。
“你不恨我?”黑水牢里百年,若是常人怕是疯了,等不到重见天日一天,就已万念俱灰,只求速死。而陆冕竟然人不人鬼不鬼撑下百年,心智之坚毅,令人不敢小觑。若是我,只怕内心憎恨日夜滋长,拼着一口气活下来也只一心报复,如何再见我时仍如此柔qíng百转?
是他真温和无害,还是爱我至深,抑或此刻委曲求全,只待我心生动摇之时,再一击毙我?
但若说他想整治我,就不必百年前将骂名一人承担。
抬眼见陆冕一脸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剪瞳美丽非常,仍是单纯温和。可此刻,我竟有些看不透他了。
就算他真qíng实意,我也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不恨。只要师兄别不要我就好啦。”那声音淡淡,可竟有一丝哀绝之意。
我本不愿受他qíng绪影响,可心神却总是波动,竟有些隐隐痛意。
我自认无qíng。这小乞儿别无长物,连一张好面皮如今也毁了。可我为何,总是心中波澜不断,听他娓娓而言,心头竟也有酸涩之意。
我沈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师父的掌上明珠也钟qíng于我,我何曾缺过他人爱慕?他不过一个小小乡野小子,怎配入我的眼。
我闭了闭眼,压下心头异样,竟似以往诱骗他时候,面露温柔之意:“好师弟,原来是我错啦。我一心嫉恨顾衍,他又偏偏看中你,我才迁怒于你。本要整治他一个,却将你给害了。”我做出伤心之态,垂首不语,几乎泫然yù泣。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竟觉陆冕身上陡然一丝寒意。抬眼看他,目中仍是温柔,只是他此刻目光似是极伤心,眼圈微红。
“我心里只有师兄一个。”他抬眼定定看着我。
他明明蒙着脸,我也知他已经毁了脸,可是他那眼神还是看得我心头一跳。
我似乎也有些明白为何顾衍对他另眼相看,光那双眼就足够美丽,xingqíng又温顺依赖,衷qíng脉脉,哪个男子受得了这般柔qíng依恋?若非我心狠,只怕也要在那温柔乡里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