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琰也笑了,他脸色总是有些苍白,只有笑的时候才会泛出生动的色泽。
“也奚在胡语里是什么意思?”卫长轩好奇地问道,他猜能做穆王之子的名字,多半是雄鹰,猛虎之流。
杨琰垂下眼睛,轻声道:“是小羊羔的意思,洛兰说,这是我阿妈起的。”他翻了个身,挪出chuáng边,示意卫长轩上来,“我跟你讲讲我阿妈吧?”
卫长轩犹豫了一下便躺到了他身边,点头道:“好。”杨琰平日里话不多,有很多时候他都不明白这个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妈的名字叫拓跋静,她的家族在东胡非常尊贵,据说她和父王成婚的时候极为盛大,整个建安城的人都跑来观礼。我出生之前,外祖父取来极东之海的明珠为我祝告,据说那明珠大如鹅卵,照得满室生辉。”杨琰睫毛颤动着,低低道,“后来,在我出生那天,父王亲手把它砸了……”
卫长轩心里微微颤了一下。
“父王应该很失望吧,我生来就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杨琰空dòng地望向头顶,“阿妈生完我之后就病了,而父王也没来看过我,我出生后好几个月都没有自己的名字。阿妈知道这件事之后,让洛兰把我抱到她跟前,给我取了个小名叫也奚,她说希望我像只小羊羔一样快快乐乐地长大……”
“之后没过多久,阿妈死了,我身边就只剩下洛兰,还有拓跋。”他低声道,“我知道哥哥们不喜欢我,父王也厌弃我,拓跋已经走了,洛兰以后也会走,最后只会剩下我一个人。”
卫长轩终于明白为何初见时杨琰便问自己会不会留在他身边,他虽然身为穆王之子,却永远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知是怎样的孤独寂寞。
“也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一个人。”他忍不住摸了摸杨琰的头,这是一个伴当绝不该对主子做的事。
杨琰安静地被他抚摸着,他拉了拉卫长轩的衣袖,轻声问道:“你的父母又是什么样子的?”
“我么,没有父母。”卫长轩低声道。“我是被义父捡来的,他说他是在京郊的一个破庙中捡到了我。”
杨琰显得有些吃惊,怔忪着没有说话。
“不过义父对我也很好,他是在宫里当差的内侍,不能把我带在身边,只好在宫外雇了人照看我。”卫长轩想起往昔的时光,唇边不自觉浮现出笑意来,“每到逢年过节他能出宫的时候,总会从宫里带很多吃的给我,有的时候我嫌他太久不来看我,就装作生气的样子,阿爹就会把我抱到膝上,用各种新奇的玩意逗我开心。”
“真好啊……”杨琰轻声感叹道,又问,“那你后来,怎么又去了禁军?”
卫长轩抓了抓头:“起先,义父想让我去读书,可是我怎么也读不好,他怕我将来成了游手好闲的废物,便托了人把我送到了神武卫。其实神武卫听起来很威风,里面也都是些不成器的世家子弟,每日除了训练就是打架,都不是省油的灯。”
杨琰怔怔听着,轻轻点了点头:“怪不得你打架这么厉害。”
卫长轩笑了笑还要说话,外面忽然响起更鼓的声音,他这才意识到已经过了三更,赶忙道:“很晚了,快睡吧。”
杨琰乖乖地点了点头,与他挨着躺在榻上,闭上眼睛睡了。
残冬很快就结束了,元宵过后一个月,便到了花朝节。
有道是“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chūn”,这是年后第一个佳节,平民百姓尚且要踏青赏红,世家大族们更是过得热闹非凡。
二月十五,永安帝下旨,在漪澜园设御宴,凡三品以上官家士族,皆可携家眷子女入宫赴宴。穆王府自然也收到了这张明huáng请柬,杨烨正忙于召见安阳、河西两位节度使,无暇他顾。然而府中几位公子却是兴致勃勃,早早便命人备好了车马,浩浩dàngdàng地去赴这场雅宴。
漪澜园中的树上,早被宫人们以五色丝绦及彩笺等物装饰一新,猛然看过去当真如同百花齐放,明媚鲜妍。
贵族公卿们家中多有女眷,皆用各色绸缎围了屏障,地上铺着软毡,各自席地而坐。漪澜园中以兰和池景色最佳,沿着池边便是穆王府诸位公子休憩的地方。杨琮与杨玦占了正中的位子,杨琰畏寒,只躲在偏隅一角,仆从们在他身侧支了一面挡风的锦毯。二公子与三公子身后自是跟着如云的娇童美婢,四公子杨琰的身旁只有一个神色清冷的少年,那少年身形高挑,容貌虽十分俊美,却是不苟言笑,只在与杨琰说话时神色有些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