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轩摇了摇头,只是喝酒。
“洛兰经常说起穆王小时候的事,她从小抚养他长大,感qíng自然是很深厚的。几年前她随拓跋公去建安,满心想着要去看望那位四公子,我甚至担心她会再次留在都城,再不回来。可她很快就回来了,她说的话和你一样,她说公子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她了。”拔列炎顿了顿,“洛兰说,这位小公子看起来柔弱,可他的内心比谁都要刚硬。他所决定的事无人能够更改,也没有人能够真正明白他的心。如果真的有,那个人只会是你。”
卫长轩拿着酒囊的手微微一颤,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洛兰姑姑大约还不知道,现今与公子相jiāo甚笃的谢太尉,正是害死我义父的元凶。我知道他做的没有错,他已经长大了,早已不需要伴当,他是穆王,他需要的当然是在朝堂上能够辅佐他的臂膀。虽然明白这些,可我还是会不甘心,我不愿回到都城,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低着头,“这次出征,我本想着,或许我能杀了阿史那努尔,为陈绍报仇,为甘州被屠的百姓们报仇。我是被仇恨驱使着打了这一仗,然而真的杀了他,却又并不觉得欣慰,好像失去仇恨之后,我连活着的意义都不知道了。”
“你说得不对,”拔列炎拧起眉,重重地道,“你失去亲人,失去挚友固然痛苦,但不能只惦记着仇恨。人活着的意义绝不该是仇恨。”
“那应该是什么?”卫长轩仰起脸问道,他已有些微醉,火把的光照着他的瞳孔,时而清晰时而朦胧。
拔列炎一时有些茫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卫长轩,仿佛看着很多年前的另一个年轻人。不同的是,那个年轻人的眼神中从未流露出迷茫,他总是那样坚定,那样刚毅。即使过了很多年,拔列炎仍能想起那人手持长枪的身影,想起他最后离去时的那个眼神。
“拔列将军?”见他神色忽而变得十分复杂,卫长轩微有些奇怪。
拔列炎迟疑了片刻:“不知怎的,看着你,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谁?”
“从前的一位同袍,”拔列炎低低地道,“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可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你和他十分相像。”
第72章 残牌
卫长轩追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拔列炎眉头微皱:“按理说我不该同你说起此事,毕竟拓跋公曾下严令再不准提起此人,可我总觉得,这个人的一生似乎不该被这样轻易忘却。”
“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拓跋公把我从亲兵营里拨了出来,安cha到这里戍守盘门关。我便被指派到那人的麾下,那时他是昭武校尉,我则任他的副尉。说实话,我心里一百个不qíng愿,暗道他是个中原人,年纪又轻,凭什么骑在我头上。有一次喝了酒,忍不住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知道军中规矩森严,私下饮酒又顶撞上司,是要受军法处置的。果然,他把我带到了校场上,我想多半是要挨上几鞭了。他却问我,是不是不甘心在他手下做副尉。我想伸头缩头都是一刀,gān脆承认了。他竟然不生气,反而把佩刀递给我说,那么今日便在此处一较高下,若是我赢了他,他便让我做校尉,他来当我的副尉。我当时只觉得他是不自量力,我自幼练习斩láng刀,到七八岁时便能打赢成年的武士,他看起来远没有我qiáng壮,我猜他多半会输给我。”
“后来呢,你赢了吗?”
拔列炎摇头:“那是我第一次领教他的枪,也是第一次知道世上有这样惊人的枪术。那次jiāo手,我出了四刀,而他只出了一枪。他出枪的速度极快,好像只是一眨眼,枪上的寒芒已经对准了我的咽喉。就是那一枪,让我彻底拜服了他。”
这是卫长轩第一次听到拔列炎这样盛赞另一个人,他好奇道:“他的枪法真有那么厉害?”
拔列炎想起当日的qíng形,显得还有些心有余悸,低声道:“我自认不是个胆小的人,可被他的长枪所笼罩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那一刻,我闻到他枪尖上的血腥气,那是杀戮的气息,让人不自觉战栗。”他顿了顿,“后来,我跟他经历过无数次并肩作战,每一次都让我更加确信,这个人是个天生的战士,他好像生来就该上战场,用他自己的力量鼓舞着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