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儿,”田文礼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出了什么事,你脸色这样难看?”
卫长轩一头扑到他怀里,咬着牙把白天在围场的事说了一遍。
田文礼静静听着,面色难以捉摸,只是眼角皱纹颤动了几下,最后长长叹道:“冤孽。”
卫长轩不自觉揪着他的衣摆,惶然问道:“阿爹,现在该怎么办?”
田文礼摸着他的头发,连连叹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皇上下了旨意,实在难以违逆啊。”
卫长轩眼睛红红地看着他:“难道我真的要去雁庭吗?”
田文礼低头看他,慢慢把他的手掌放到自己掌中:“轩儿,当年我刚捡到你的时候,你的手只有这么一点大,现在已经和阿爹的手差不多大了。”他眼神里尽是慈爱,轻声道,“我那时抱你起来,你眼睛乌溜溜的看着我,一点都不怕人。我便想,这么好的孩子,绝不能让他落得跟我一样的田地。所以,我把你寄养在宫外,待你长到十岁上,又将你送进神武卫。原想着我虽是个不成器的阉人,但好歹还有个前程似锦的义子,此生也就不枉了。谁料想,竟会出这样的事qíng,可不是冤孽吗……”
卫长轩听到此处,更加哽咽难当:“阿爹,我不去雁庭,我宁愿立刻死了,也不去雁庭!”
田文礼看着桌上如豆的一点灯光,点头道:“当然不能去雁庭,宫里是吃人的地方,我不能让你去。”他沉思了片刻,又道,“当年我还在宫中当差时,新帝还只是位皇子,我对他的脾xing也听说过一二。他这人有些左xing,虽不是残bào之君,可容不得他人违逆,你若直言抗拒,下场绝不会好。”
卫长轩心中已有些绝望,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却听他又道:“眼下却还有一个法子。”田文礼用枯槁的手掌轻轻摸着卫长轩的头,“虽说皇帝是九五之尊,可他毕竟还有忌惮之人,你若能得到那位的庇护,新帝自然不能拿你怎么样。”
卫长轩一怔,立时就明白了义父所说的人是谁,穆王杨烨。
杨烨是永安帝杨解的叔叔,事实上在先皇孝宗在位时,西北大部藩镇的军权就已掌握在了杨烨手中,那时他的封号还只是“沐”。待杨解登基后不久,这位王爷便上书改自己的封号作“穆”,说是为表谦和,取“穆如清风”之意。然而人人都能看出,哪里是什么“穆如清风”,分明是“天子穆穆”之意。
然而,杨解畏惧这位皇叔如同畏惧猛虎,哪有驳回的胆量,只得战战兢兢批了这个“穆”字。自改封号之事以后,原本在幕后涌动的暗cháo已曝露在明面之上,朝堂内外无人不知穆王杨烨把持国柄,权倾朝野。
卫长轩虽听说过这位王爷的事,可他至今连穆王的金面也不曾见过,怎敢贸然去寻求庇护。然而若是不去,天底下确实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一咬牙:“我这就去穆王府。”
他被心头一股血气催促着,转身便拉开了房门。
田文礼赶忙咳嗽着披衣下榻,上前攥住他的手细细叮嘱道:“好孩子,你这次去要小心为上,穆王比起新帝,其心狠手辣只怕更甚。你要记住,万事不可意气用事,只要留得xing命,将来如何,终究未可知。”
这位在宫中历经三代的老内监眉间满是愁苦之意:“可惜阿爹没用,如今只是个在此看守皇陵的老废物,竟帮不上你。”
卫长轩看他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微微飘动,心中又是一阵酸涩:“阿爹尽心养育我多年,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如今我也长大了,此事就让我自己去了结吧。”他把门紧紧带上,退到廊外,在雪地里向田文礼屋内的方向叩了头,而后才匆匆离去。
第2章 穆王
隔着院墙,隐隐能听到弹奏箜篌的声响,穆王杨烨,喜听箜篌。卫长轩已分辨不出那箜篌弹的是什么曲子,他在雪地里跪了太久,不仅腿部渐渐失去了知觉,就连神智也有了些许混沌。
寻常世族拜见穆王的规矩,照例是要先呈上名刺,当然还有锦盒盛着的礼物。这些礼物的价值大都难以估量,若有豪奢之辈,连锦盒也是用足金打造,如此费心奢靡,也不过是为求穆王爷一顾而已。
卫长轩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连名刺也写不出,自然求不到通传,所以只能默默地跪在门外,看着那紧闭的府门,心中灰败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