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起父亲所做的这件不堪往事,倒是丝毫不见尴尬,他十分自在地背着手道:“说起来,父亲做的事也不能称之为错,毕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看向铁门外的弟弟,“只是这件事于三弟你来说,可能就是别样滋味了吧。”
杨玦两眼通红地瞪着他,他似怒似笑:“杨玳,你信口雌huáng说这些,难道以为我会相信?你不过是想让我心智大乱,从此怨恨父亲,仇视东胡而已。我若真是听信你,像你一样做些自寻死路的事,恐怕才是遂了你的心意。”
“三弟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毕竟当年给卢王妃诊治的那位太医早已去世,而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连同你那rǔ母也俱被灭口,这是死无对证的事。”杨玳无声地笑了笑,“不过硬要查证,还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循。我若是你,就去翻翻府中库院陈年的账簿,看卢王妃病时那两个月里,药房中是否以父亲的私印调用过乌头、砒霜等物。”
他说的这几句话有条有理,听得杨玦心里愈发动摇,他想要否认,想要把兄长从牢房里拎出来,用烧红的烙铁烫他的脸,让他承认这一切皆是谎言。他的手握在铁牢锈迹斑斑的栅栏上,无意识地把那栅栏捏得咯咯作响。
仿佛感知到他心里的激dàng,杨玳抬起眼睛看他,又轻笑了一声:“再说,你仇视东胡还需要我来挑拨么?你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要杀了我这个东胡血的大哥吧。还有我们的四弟,他的母亲当年取代了你的母亲,你猜,他将来会不会取代你?”
建安城南面有一座御马园,传闻太宗皇帝攻破前朝都城之前,曾在此处沿河饮马,感叹这里水糙肥美,等到他坐了天下,便下旨圈起这片糙场做皇家养马之用。其后一百余年这座御马园依然繁盛如昔,园中马厩里豢养的是各处献给皇帝的骏马,而建安城中诸多王侯也会把爱马送到此处,享用这里丰盛的水糙。
往常除了秋狩、冬狩两季,这园中极少有王公贵族涉足,可这日却是车马粼粼,竟有大批车队来到了园门外。御马监的领头管事余良慌忙迎出去,抬头便瞧见车队中有一辆华贵的八驾车辇,如今都城里得赐八驾车辇的王侯屈指可数,所以他虽未看到旗号,却已猜出是何人驾临了。
果然,车队停下之后,立刻有侍卫上前,侧跪在车门外,其余人则站立到车门两边。而后车门打开,一只绣着暗金夔龙纹的靴子踩到那侍卫背上,而后那人才缓缓探出脸,扶了随从的胳膊下了车。
余良立刻带着其余管事拥上前跪下道:“卑职叩见穆王爷。”
这位年轻的穆王殿下似乎心qíng不佳,只从鼻子里模糊地“嗯”了一声,他身后跟着的是王府长史何衍,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向他们道:“几位请起,今日没什么事,王爷来瞧瞧前些时候送来的极西骏马,预备挑几匹好的供秋狩时驱使。”
管事们立刻反应了过来,那十几匹马还是两个月前拓跋公从河西带来赠予穆王的,每一匹都是血统名贵,一直好好地养在御马园里,还不曾给这位王爷看过。
余良立刻打眼色吩咐手下进园布置,又堆上笑脸上前去替王爷引路,他陪笑的间隙里余光一掸,只见那金碧辉煌的车辇后面,还有一辆小巧的桐油马车,侍从们从那车里又慢慢扶了一个人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淡色锦衣的少年,头上以玉环束发,气度十分高雅,看样子绝不是下人,大约也是王府里主子一类的人物。
何衍察觉到他的视线,笑了笑:“那是我们王爷的幼弟琰公子,他患有眼疾,常年不能出府,今日王爷特意带他来散散心。”
余良慌忙笑了笑:“王爷对兄弟如此友爱,果然仁义,请先至园内稍坐。王爷的那些宝马不同凡品,我特命人单独分作一尉,这就让牧尉把那几匹马牵出来给王爷赏玩。”
“早闻余大人是个乖觉之人,名不虚传,”何衍又是笑,转而却压低声音道,“王爷厌恶生人,马场上不必留许多人伺候,知道了么?”
余良微微一怔,又立刻点头:“这是自然。”
虽已是深秋时节,这园中的糙场仍未见枯huáng,在马场外面早已有人用紫绫支起屏障,又在里面安置好矮几软垫等物,恭候穆王前往歇息。
何衍小心翼翼跟着自家主子,心里却是直犯嘀咕,今日晌午这位王爷出去一趟回来便大发了一顿脾气。他稍稍向跟去的随从一打听,才知道王爷是去瞧了他那关在大狱里的长兄,也不知那位yīn沉的长兄又怎么惹恼了他,让他大为恼怒,还动了笞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