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雪化的声音。”杨琰的眼睛空虚无着,轻声地答道。
“是,雪化了,檐下的冰凌也化了些许,前几日地上都冻得结了霜,现下泥土的颜色也显出来了。”卫长轩将触眼所及之处慢慢道来,他似乎想把自己看见的一切都告诉这个小公子,让他得以在心中描绘出那些看不见的景象。
然而杨琰却只是怔怔地听着,他在虚空中张开手,喃喃道:“泥土的颜色……是什么样的?”
卫长轩一下就怔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就算说再多,杨琰也看不见,他连想都想象不出这个世间是什么样子。
就在他们相对怔忪的时候,后苑廊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卫长轩下意识就想带着杨琰避开,却已来不及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道:“这不是四弟吗?”
杨琰的反应比卫长轩还要快些,他偏过头,摸索着躬了身子:“三哥哥。”
卫长轩也赶忙伏下身去:“小的见过三公子。”
那是穆王府的三公子杨玦,卫长轩初入府时洛兰便叮嘱过他,要他避着些老三,他隐约猜到,这位三公子大约有些难缠。
杨玦和杨琰的长相并不相似,他已经有十七八岁了,眉目张扬,披着一领水貂皮的大氅,闲闲地抱着手,只向他二人抬了抬眉毛:“四弟,你身边这个下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生?”
不等杨琰答话,他的随从里就有人殷勤地道:“公子,这是四公子的新伴当,”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半掩着嘴笑道,“就是神武卫里那个小子。”
杨玦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抖着肩膀笑了起来:“四弟最近身子愈发康健了,既然有了伴当,难不成是要练武么?不知是要学骑she,还是刀马啊?”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身后那些随从们也都谄媚着脸陪着窃笑。
卫长轩心里十分恼火,却又不能发作,他有些担心地去看杨琰,生怕杨琰受了奚落会哭出来。然而杨琰只是神色木然地望着他那兄长的方向,仿佛根本没听懂他的话一般,他摸到卫长轩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我冷了,回去吧。”
卫长轩答应一声,站起身便要带他离去,却听杨玦又道:“四弟,往日哥哥们总不带你玩,我知道你不高兴。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去后山糙场逛逛?”
杨琰咳嗽了一声,似乎真的冷了,他没有拒绝,只是道:“多谢三哥哥,糙场是骑马she箭的地方……我不会。”
杨玦又笑了一声,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他走上前,亲亲热热拉了杨琰的手道:“哥哥知道你身子不好,怎会让你骑马,我让小厮们搭个围帐,咱们坐在帐子里烤火,看伴当们玩耍便是。”他转脸向身后道,“把二公子和他的伴当也请过来,咱们兄弟今日好好乐一乐。”
杨琰身不由己地被拽着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卫长轩不敢鲁莽行事,也只得按住xing子跟了上去。
大昭朝因皇族混有东胡血统的缘故,跟前朝那些文雅的世家贵族大为不同,比起舞文弄墨倒更重弓马刀剑。许多皇亲贵胄的府内也设有跑马场,穆王府的跑马场自然比起别家要更为广阔,据说这里在前朝时是一座王府的内湖,到了穆王手上把湖面填平,才建了糙场。
糙场的东面是一个天然的山坡,上面已经搭备好了锦帐,杨玦拉着杨琰走入帐内,兴致很高地道:“听说胡儿们打猎之后都是生了火,边烤边吃,咱们今天也学一学胡儿,取些生鹿ròu来,在这烤着吃,如何?”
卫长轩yīn郁地听着他的话,他知道杨琰的生母是东胡人,眼下杨玦一口一个“胡儿”,若说他是无意的,怕都没人相信。
杨琰只是微微垂着脸,轻轻地道:“全听哥哥的。”
说话间,二公子杨琮也带着几名伴当匆匆赶来,他跟这二位不同,乃是庶出的出身,言行举止上倒是小心,先向二位弟弟陪了笑,而后才侧身坐到了一边,问道:“三弟,今日怎么好兴致,请兄弟们来此赏雪?”
杨玦与他说话时,眼皮子都懒得抬似的,只似笑非笑地道:“哪有什么雪好赏,只是得知四弟弟新收了一名伴当,特意叫二哥来一起瞧瞧此人本事如何,配不配当我们穆王府的伴当。”他随意地指了指卫长轩,“你过来。”
卫长轩心中冷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抱拳道:“不知诸位公子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