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看他腰间箭囊内果然已补满了箭矢,不由摇头苦笑:“只怕明日上阵,叔叔还是安排我们在后军,不准我们冲锋,准备了这些也派不上用场。”
卫长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你在写什么?”
陈绍叹了口气:“军中的老规矩了,上阵之前要写好遗书,万一战死沙场,也好有个嘱托留给家人。”他指了指桌案,“你也写一封吧。”
卫长轩怔了怔,也只得坐到他的对面,有些生疏地提起笔来,然而对着桌上的白纸,却是久久无法落笔。
陈绍已熟稔地写好了一封,他chuī了chuī墨迹,抬眼一看,只见卫长轩仍攥着笔发呆,不由好笑:“你不必担心,这些东西十有八九是派不上用场的。”
卫长轩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写给谁。”
陈绍蓦然想起他唯一的亲人前些时候过世的事,不由慨然,想了想才道:“你与穆王府四公子主仆一场,若是有事托付给他,想必也稳妥?”
谁知卫长轩忽然就变了脸色:“写给他?”他简直不敢想若是自己真的葬身沙场,这封遗书落到杨琰手中,杨琰会是个怎样的qíng景。
一想到杨琰,卫长轩脑海中就想起临行那晚他伏在自己怀中痛哭的样子,胸腔里一阵阵发疼,他无意识地把信笺揉成了一团,沉声道:“我不能写这个给他。”
陈绍有些莫名地看着他:“可是,这遗书将士们都要写的,以示自己毫无牵挂,甘愿赴死之意。”
卫长轩站起身:“我上阵只为杀敌,绝不赴死!”他扭头望向帐外建安的方向,“我定要活着回去。”
永安五年,十二月,云峡关。
还不到卯时,铁灰的云层没有透入一丝光亮,沉沉地压在云峡关外一片沟壑纵横的乱石城上。寒风卷着雪片打在铁甲上,沙沙作响,马匹也耐不住这样的严寒,发出阵阵的低鸣。
最前方穿着白色衣甲的是安阳节度使,归德大将尉迟贤,他胞弟尉迟忠在前几日的一场战役中不幸中流箭而亡,他悲痛jiāo加,下令让手下将士皆换了白衣白甲,立誓要与燕虞人死战。
而燕虞大军早已踏过乱石城,他们号称有三十万之众,却并没有大举进攻,只在关前按兵不动,遥遥打出一杆大旗,不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那是贺鲁的军旗。”陈言立在马上,淡淡地道。
陈绍在他身旁点了点头:“我听父亲说过此人,听说他谋略虽不出众,但天生神力,是一员猛将。”他想了想,又道,“燕虞大军多过我军一倍,若不是碍着云峡关天险,早就打过来了。想必燕虞可汗对此战有十足把握,所以连左右大将军都没有派出,只遣了这勇猛武夫来阵前震慑我军。”
陈言却轻叹:“可惜此役拖了甚久,磨光了可汗的耐心,他已令右将军阿史那努尔再率十万大军前来支援,誓要在半月内攻破云峡关,约莫三日内便会赶到。”
一听见阿史那努尔这个名字,陈绍脸色微微一变,他咬牙道:“来得正好,我定要取他人头祭奠大哥。”
陈言连连摇头:“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也要量力而为,那阿史那努尔身为燕虞皇族,是他们可汗最倚重的大将,自然是坐镇中军,怎回来阵前与你对战。更何况此人并非徒有虚名之辈,可称得上是我如今最棘手的敌人。”他说到这,目光一寒,“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在阿史那努尔赶到之前,一举攻破贺鲁所率之兵。”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打断了他们叔侄的对话,那是一名高大的东胡士兵,他一路飞驰,距离陈言还有十步远的时候飞身下马,俯身低头道:“陈将军,我们将军请您在两军开战之后率部下从一旁夹攻,将敌军bī入山谷犄角之处。”
陈言轻声笑道:“有劳传话,本将竭力而为。”
待那东胡士兵飞马离去之后,他又冷笑了一声:“怎么,尉迟贤以为我是初上战场的毛头小子,连战局都看不懂么,这夹击之势如此显而易见,还要让人来知会于我。”
陈绍知道这叔叔骨子里狂傲,不惯受他人指令,所以有此一说,也不以为意。却听陈言话锋一转,又道:“既然战局显而易见,对面的贺鲁难道看不穿么。”
他微微一惊:“叔叔,你是说,贺鲁会猜到我们有伏兵藏在山谷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