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跟了他,便卸了珠环脱去锦衣,换上荆钗布裙为他洗手做羹。从此眼中便有了天下与黎民,苦楚与烦忧。
回门之日,他为我描眉,随手从窗前折了一枝海棠,为我簪在鬓上。那个时候,他说我是上天赐与他的珍宝,他会珍爱一生,不相离弃。
可惜人心善变,世事如戏。
转眼他成了皇帝,假珍宝便成了真鱼目。自得了刘碧君,五年间,他将移qíng、疏远、废弃全对我做了个遍。而我居然也乖乖的从花样少年凋零成深闺怨妇。现在想来,真是没出息得紧。
伞很快便取来,我回头看时,见红叶缓步走来,身后正跟着那个畏缩的小宫女。
她手里抱了件绛红色蜀锦披风,上面放了一柄二十四骨油布伞,走到我身前,也不说什么,只将伞塞到宫女怀里,撑开披风,上前给我穿戴,道:“下着雨,小心别chuī了风。”
她眼圈略有些红,我也听了一些碎语,知道夜间她想抱韶儿来看我时,在秋娘那里受了些搓磨。
她在人前一贯都是妥帖柔善的,并没有跟秋娘吵起来,只一笑带过。但无缘无故受了那粗人的气,只怕回房后没少偷着哭。
偏偏我又病着,她怕我烦心,便不来告状。反而还要瞒着。
我心里都清楚。
抬手捏捏她苍白的脸蛋儿,问道:“韶儿睡了吗?”
红叶垂眸道:“被雷吓醒一回,已经哄睡下了,如今有秋姑姑陪着。”
我听远处雷声仍在翻滚,便解下披风,道:“听这雷声,韶儿未必真能睡着。随我去看看他吧。”
虽不急在这一时,但我今夜若不见着韶儿,红叶的气便白受了。
何况我也是真的,很想很想我的韶儿。
韶儿与我同住在椒房殿。然而我睡东稍间,他睡西稍间,隔得很远。
大约是我之前xing子bào躁的关系,椒房殿的宫人们大都觉轻,我和红叶这一路走过去,惊醒了不少人。虽她们大都噤若寒蝉,跪下去的时候蜷缩得恨不能把自己包起来,好让我看不到,但还是弄出不少声响。
没等到我进西稍间,韶儿房里伺候的人便已得了信。大张旗鼓的在秋娘的带领下,跪在西次间房门前迎我了。
秋娘是太后特地为韶儿挑选的奶娘,樊城人。樊城是苏恒的老家,也是太后的娘家。
太后一贯厚待同乡,尤其爱把人安排在我身边。我虽不喜欢,当年却秉承孝道不曾拂逆过。景儿夭折后,我悲伤过度,身子骤然垮下来,便不再主事。太后更肆无忌惮往我身边安cha人,如今半个椒房殿都是她的眼线。
秋娘三十出头,最年长,又得太后器重,俨然要取代红叶,变成椒房殿的管事婆。
她相貌平凡壮实,为人戆直顽固,虽是太后的人,对韶儿却最是忠诚耐心。我上一世对韶儿一直不怎么上心,只觉着祖母对待孙儿虽未必没有私心,却绝对不存坏心的,便由着太后和秋娘照护韶儿。
但我上一世看着那结局,早已寒透了心,再不愿重蹈覆辙。
我打了个手势,让这些跪拜着的宫人起身让路。
所有人都看着秋娘,迟疑着没有动。而秋娘像块石头般稳稳的跪在我身前,脊背低伏,挡住了我的去路,“……殿下刚睡下。”
我应了一声,秋娘却不让开。
这是在故意拦我了。
我不由就有些好笑,“秋姑姑可有什么不方便?”
秋娘道:“娘娘,夜深了,请明日再来吧。”
我耐着xing子解释,“我只想看看韶儿,不会吵醒他。”
秋娘仍是不肯让路,道:“殿下还小……娘娘有什么不痛快,就责罚奴婢吧。”
——她回护韶儿,我本不想跟她生气。可她这般yīn阳怪气的姿态,却令我羞恼。我脾气虽bào烈了些,却自认不是个残nüè的。便是上一世不喜韶儿,也只是冷淡疏远,不曾打骂过一手指头。怎么也不至于让他身边人防贼似的防我。
何况疏不间亲,我才是韶儿亲生母亲。她说得仿佛我是nüè待儿子泄愤的母亲,又死不让我见韶儿,未免其心可诛。
我说:“我倒是不知道,原来非得责罚了你,我才能见到自个儿亲儿子。”
这话已经说得重,但凡稍有些眼色的,就该听出滋味来。秋娘身后的宫人们不少都悄悄膝行至两侧,让开了路。可秋娘只是身形僵了僵,依旧找死般不肯让路,道:“娘娘责罚奴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