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面色发白,正要说话,薛敬却向皇帝端正一礼:“男儿生当报国,陛下赏识,薛氏家门之幸。”
皇帝笑起来,叹道:“薛卿大义。”说罢,命人赐酒,亲自敬了薛敬,一饮而下。
赏月宴一直持续到很晚,天上有明月,地上有歌舞,欢聚一堂。
可是宁儿发现,韦氏的脸色一直不好。
她心里亦是明白。
西域,对于宁儿来说,是一个牵挂许久的地方。那里有书上说的大漠、佛国,有父亲他们说的征战、杀戮,也有米菩元说的高山森林和湖泊。更重要的,还有她一直试图忘掉,却怎么也忘不掉的那个人……
如今,薛霆也要去那里。
她不禁朝皇帝那边望去。薛霆的身影一直挺拔立着,稳若雕像。方才皇帝说,薛霆是自愿要去的,而提及此事时,她也并没有从他脸上察觉到一丝不愿意。
而舅父和舅母,并不知qíng。
宁儿心中不禁猜度,表兄,是怕舅父舅母不愿意么?
回到府中之时,月亮已经快到了中天。
赏月宴未开始之前,宁儿曾经以为舅父舅父首先要过问那只锦球的事,可是如今,这显然已经不得一提。
“妾自入君门,唯得此一子。”堂上,韦氏啜泣道,“西域艰险之地,君何忍将他送去?”
“夫人过虑。”薛敬道,“自西突厥平定,朝廷在西域已经立足稳当。安西四镇固若金汤,驻军数万,何人可动?且元钧为巡察使,此去不过半年,并非长久。若朝廷满意,日后必继续委以重任,这是上好之事。”
韦氏擦着眼泪道:“元钧如今是左千牛,同龄儿郎之中,已是佼佼者。他在长安,也有大好仕途,怎非要去那万里之外?”
“妇人之见!”薛敬皱眉道,“元钧志向在外,夫人亦知晓。年轻人多闯dàng有益无害,严立慈败,这些道理不晓么?”说罢,摇摇头,拂袖而去。
韦氏只哭泣不已,宁儿在一旁劝慰,忙安慰道:“舅母,表兄武术高qiáng,必无危险。”
韦氏摇头道:“世间岂有完全之事?你表兄初时私自报名去征百济,我整整担忧了半年,他们男子总觉得追求功名才是正道,岂知晓为母为妇者,最大的心愿乃是平安。若元钧有个短长,我亦无活命之心……”
宁儿听到这番言语,心底忽而泛起一阵苦涩。
她想起那夜在梁州城外的河边,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又毅然跑了回去。
稹郎,你如今在西域,不知如何了?
马蹄踏过砾石的路面,如闷雷滚动。huáng沙扬起,给沉寂的天地间增添了一抹难得的生趣。
金山都护府的副都护裴行俭,正引着三千人往大山那边赶,忽然,前方一骑飞驰而至,是先前派出去的斥候。
“副都护!”斥候气喘吁吁,刚停住,连忙禀报:“叛军就在前方三十里处安营扎寨!”
裴行俭问:“叛军有多少人?”
“近四千人!”斥候道,“全是骑兵!”
裴行俭沉吟。
“怎么只有你一人?”领军的都尉问,“不是一共去了五人么?”
“其余三人都在原地。”斥候说着,神色有些闪烁,“还有一人,午后便不知了去向……”
“什么?”都尉皱眉。
“不知去向那人,是石真?”裴行俭问。
斥候颔首:“是他。”
“我早说他不可靠!”都尉面带怒色。
裴行俭问:“他离开时,可有话语?”
斥候道:“他只吩咐我等不可妄动,副都护来到,亦不可惊动叛军,且看举火为号。”
裴行俭颔首,让斥候退下,引军继续前进。
叛军的驻地,在一片山丘之中。金乌西沉,唐军到达十里处时,已是夜幕降临。士兵们口衔枚,马裹蹄,悄悄摸到边缘。
只见营帐延绵一片,营地中燃着篝火,有人在巡视,有人在围坐用食,还有突厥人的鼓声和歌声。
“副都护,如今正是好时机,现在攻进去么?”都尉小声道。
裴行俭望着前方,双眸映着些微的火光,片刻,摇摇头,沉声道:“再等一等。”
都尉心中疑虑,见他不下令,也无法,只得退开。
天空没有月亮,只有灿烂的星河。待得夜色渐深,风也渐渐变作碜人的凉。
突厥人白日里也长途奔波,大多劳累,未到深夜,已经纷纷睡去。营地里,只剩下巡逻的小队。
都尉正等得心浮气躁,忽然,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油锅,营地中间的大帐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