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宝道:“奴婢晓得。”
萍儿接了青青解下的披风,“公主今日心qíng甚好。”
青青笑道:“可不是,今日进宫去,无意间瞧见本奏章,沉甸甸一折子都在骂白家,狐媚惑主牝jī司晨统统都来,可真是壮观。”
萍儿稍稍踟蹰,蹙眉道:“万岁岂不烦恼?”
青青不语,默默走进屋内,开了窗,瞧着一帘雨幕出了神。
仿佛有深思,仿佛有挣扎,其实什么都不曾想。
雨便是雨罢了,成不了冬日里皑皑的白雪,也积不成江河湖泊。
无非是点缀。
未几,南珍嬷嬷撑着伞从朦胧细雨间匆匆走来,进了屋,便问:“公主可要见他?”
青青一愣,“谁?”
南珍嬷嬷道:“赵大人。”瞧着青青面上一窒,便又补充道:“chūn雨里站了小半个时辰,问也不答,只说站一站罢了,可要请赵大人进府来?”
青青从窗边走来,接了南珍嬷嬷手上湿哒哒滴水的油纸伞,雨还在下,不眠不休,像女人的哭声,唱所谓如花美眷,所谓似水流年,永远一个音调,永远一种怨恨,好似嗡嗡绕耳的苍蝇,听得人厌烦无比。
青青问:“哪?”
南珍嬷嬷答道:“正门偏西的转角里。”
青青径自执了伞出门去,萍儿方要跨步跟上,便听青青头也不回地说:“谁都别跟来!”一转眼,声音便藏进了雨里,转成淅沥沥的欢乐雨声。
青青走在雨里,漫漫一身晶莹水珠,剔透玲珑。冷风灌入衣襟,通体寒凉,心却是热的,你知道有人在等着你,走过这条小径,跨过那道门槛,隔着似有似无的重叠雨幕,看不清细枝末节,只识得依稀轮廓,然而心中急切又满足,你明白,总有他等着,空着怀抱等你来。纵使跋山涉水,栉风沐雨,纵使尘满面鬓如霜,你总不在乎那些悲喜过往,因你拥一个未来,他许下的,美好又温暖的未来。
一旁守门的仆役恭顺询问,青青自是不理,卯足了劲拉着门环,终究窥见另一处缠绵雨景,她跨出去,站在被红漆大门隔开的另一端天空下,眼见chūn意阑珊,雨滴璀璨,一切皆是大梦浮华,他站在巷口,仰头看府里的晦暗天空,天空拼拼凑凑琢磨出她的轮廓。
裙角尽湿,冰凉凉湿漉漉的缎子冻着她的脚尖,其实不痛不痒,她朝他一步步走过去,却觉得每一步都耗尽心力,仿佛踟蹰又仿佛坚定无比,她缓缓走着,离他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清那些圆滚滚的水珠在他脸上滑落的痕迹。
像流星,璀璨,又短暂。
一刹那,他看见她。
一刹那,她静静微笑。
一刹那,失去与得到都成虚空。
她伸手来,擦去落在他侧脸的一滴雨。
他瞧着她,一头一脸的绵薄水雾,苍白láng狈,却仍是他最爱的样貌,他满心欢喜,但收敛神色,莫得莽撞,只低头静静看着她,将她因他而憔悴的容颜刻进心里。
“泥人易碎,我便刻一对木雕。”
青青不说话,青青收了收了伞,躲进他的庇护里。
“你看一看么?”
青青按住他的手,眼泪落下来,砸在他手上,“不要了,免得教雨淋湿。”她的声音依旧平和,一如她此刻心境,却莫名地想要落泪,没有理由,不可追溯,不过是想哭而已。
雨点jiāo杂,斜斜落入伞下,他身躯冰冷,她不动神色,但他清楚知晓她的眼泪,有些咸又有些苦,温热的一滴从她眼眶里流出,穿越了喧嚣浮华,落在他手背上,灼灼烫伤了他。他仿佛尝出了味道,此时此刻,一切清楚明晰,雨点溅出的水花,檐下躲雨的燕儿,她身上的绛紫色披风,她发髻上一簇细小绢花……一刀刀镌刻,连心都塑成她的模样。
他唤她,“青青。”温柔得心疼。
青青抬头来,“唔……”
他低头,吻住她。
在雨里,一手擎着八十四骨紫竹伞,许仙与白蛇的定qíng物,那西湖上飘飘扬扬的雨落下来,浇不灭唇齿间依傍着的迷人暖香。
法海老和尚还在四海云游,观音佛祖还在西天里修心,没了小青,多出一对泥人一双木像。一样的快乐,一样的欢喜,仿佛一堆枯骨终于长出了血ròu,又仿佛行尸走ròu终于灌注了魂灵,该怎么形容,铺天盖地的甜蜜心酸,甜蜜是她柔软唇上一捧幽香,心酸是怕时间走得太快,太匆匆,就这般将此刻美好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