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请。”言崇欠身相送,温和平静,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言崇的死讯传来时,她正端着凉茶劝完颜煦好歹喝一口,gān瘪的语句撞翻了手中滚烫的茶盏,她挣开完颜煦宽大的手掌,走到屋外繁盛的糙木间。七月的太阳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球在肩上投下炽烈的光。
仰起头,耀目的光将眼睛刺得生疼,她伸出手挡在眼前,眼光透过指fèng流泻而下,柔和许多,却仍旧刺得人心莫名疼痛。
完颜煦倚门而立,看着她在烈日下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侧过头怔怔地望着他:“不是说只发配而已么?”
挪用赈灾粮饷,户部侍郎一口咬定是言崇所为,其下每一名受贿官员的证词都一样,皇上都不得不严办,将其发配边关。
谁料路上被人刺上,gān净利落,半点蛛丝马迹没有。
他走近了,拉下她遮挡在眼前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握紧。
她无奈地摇头,凄然一笑,“还是被他抢先了,好像无论如何,都斗不过他。”
本想半路劫了言崇放在身边囚禁,但现在少了言崇,手中便少了要挟的筹码,沈乔生,陆非然,不知又要面对怎样的境遇。
“他死了今后便无人再要害你。”阳光跳跃在他俊朗的眉宇间,他暖暖地笑,嘴角划出一道迷人的弧度,“你无事就好,以后的日子还长。”
“如果我说我难受,会不会显得太矫qíng?”
他摇头,亲吻她微蹙的眉心,“在我面前不需要掩藏。阿九,没事的,你有我。”
她颔首,用手背胡乱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已不复先前的郁结,“可是你都不听我的话。”
“那茶味道太怪,本王……本王喝不惯。”
“夏枯糙清火明目,散结消肿。桑叶疏散风热,清肺润燥,清肝明目。jú花,散风清热,平肝明目。样样都是好东西,三伏天喝最好不过,哪里怪了?”她晃着完颜煦的衣袖,瘪嘴抱怨道。
“好吧,我喝就是。”
她笑,牵着他的手一同进屋。
四年
沉重的钟声如涟漪般向外散开,弥漫了薄雾笼罩中的燕京城。广济寺香火鼎盛,清晨时分已有不少香客前来祈福还愿。三个月斋戒修身,她已养成早起的习惯,拂晓动身只为赶到广济寺敬上第一炷香,祈求菩萨保佑太后娘娘玉体安康。自太后旧疾复发那日起,她已重复了整整九十天,无一天落下。虚伪造作也好,至诚至孝也罢,最重要是太后如何看,但今早在广济寺外等她的老太监已然证实了她的成功。太后传话,吾儿的心意哀家明了,数九寒冬切莫为此伤了身子,速速回去才好。
莫寒笑着答应,却不肯退,还道完颜煦出征前曾反复叮嘱必定要等太后康复方能停罢,此中更有她一片孝心。上完香,她亲自送老太监下山,谦和恭顺。行至山腰,广济寺一小沙弥匆匆赶来,出乎意料的,广济寺主持明惠禅师请六王妃共谈佛理。
她略略有些吃惊,但也不好拒绝,便辞别老宫人带着随从与小沙弥一道再上广济寺。
落叶满地,铺就满院萧索。白色缎鞋踩在枯槁的叶片上挤压出枯叶临死前的哀嚎。广济寺后院与正殿恰恰相反,处处透出孤寂寥落之感,比腊月寒风更加清冷。前方带路的小沙弥欠身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主持师傅就在小亭中,施主请。”
莫寒颔首道谢,提步上前。简陋小亭中一老僧凝视着石桌上的黑白残局垂首深思,发觉有人来了也不抬眼只伸手示意莫寒在对面落座。偶有寒风刮过,将没来得及入土的枯叶卷到远处,更远处。莫寒支着下颚静静看着老僧琥珀色的眼眸还有白花花的眉毛胡子,莞尔一笑,恬静无声。
老僧捋了捋长过脖颈的胡须,咳嗽一声方道:“女施主是已否习惯北地寒冷?”
她望着远处凋零的jú瓣出神,直到最后一片残破的花瓣坠落在层层落叶间才挪回视线,却不去看那熟悉的眼,只与他一道凝着桌上棋局,许久才开口说:“我慢慢努力,总有一天不再惧怕寒冷。”
长久的沉默,他执黑,在角落落下一子。“佛祖曾说过,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错误的东西。”“哦?大师从何处得来此话,莫寒竟闻所未闻。”她笑,执白,守住余下阵营。
琥珀般晶莹的眼瞳里映着她纤细的手指,黑白棋局间竟半分不让。“佛曰,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