浥川君讶异地看她,随即转身朝她郑重一揖,泛着泪光的双目满含感激。
淇葭对他微笑,再将帛书轻放于子暾几上,依旧入席雅坐。子暾漠然深看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不知何时,本来萦绕席间的雅乐已悄然停止。此刻淇葭转顾乐伎,道:“奏《鹿鸣》。”
乐伎如梦初醒,立即鼓瑟chuī笙,一曲颂国君燕飨宾客的雅歌热热闹闹地奏响:“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chuī笙。chuī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殿内屏息静气的群臣随之又言笑开来,或祝颂国君,或推杯换盏,似全然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
宴罢,婉妤回到居处,唤来菽禾,问:“浥川君名字是什么?是大王的兄弟么?”
菽禾答道:“浥川君名为嘉旻,是大王叔父莘阳君之子,莘阳君仙逝后蒙大王推恩进封为浥川君,现在宗庙任小宗伯之职,掌建国神位及祭祀、占卜等事。”
婉妤再问:“大王对他好么?”
菽禾迟疑道:“好,自然是好的……封赏采邑,无不丰厚,只是……大王一见他与大臣或使节往来,便不太高兴,有时会给他脸色看……”
婉妤默思半晌,又问:“那他与我哥哥有来往么?我哥哥是如何触怒大王的?”
菽禾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只知那日沈国太子参加妤夫人……原来的妤夫人丧礼时,哭拜中提及莘阳君,说莘阳君泽被苍生,大王亦秉承其遗训,以仁德治天下,惜夫人难享此福,未能长伴大王……大王当时便有不悦之色。后来太子与执事丧仪的浥川君相见,竟一见如故。丧礼后太子往浥川君府做客,次日大王便对太子说,既太子与妤夫人兄妹qíng深,必不忍就此弃之而去,但请长住一年半载,暂为夫人守灵,待哀痛之qíng稍减,再归国不迟。随即命人带太子往馆舍住下,不许他回去。”
次日,王后淇葭率众夫人往城郊北苑谒见王太后岑氏。
太后退居北苑已六年,不问世事,独守北苑莳花植糙清静度日,几乎不再涉足宫廷,亦不要宫中人常来探访,因此婉妤这是初次见她。
关于太后的传说婉妤听过许多,例如她年轻时如何风华绝代,独擅专宠于先王,先王崩后又如何为幼子辅政,一锤击碎玉连环以扬国威,联想到子暾冷傲的模样,婉妤便在心里为太后画出了个严肃、盛势的贵妇轮廓,但当真见到她时,莫大的差异简直令婉妤有些错愕。
太后没穿隆重的礼服,一身青色直裾袍清清慡慡,无任何纹饰,花白的头发上只cha了块双角形玉篦,脸上也素净无妆。可以从她眉眼看出她年轻时的确很美,既身为这个王国最高贵的女人,她理应过着凡人难以企及的优越生活,但不知为何她的面容看上去远比她实际年龄苍老。
进入厅中时,太后手里还持着一株花枝,待坐下修剪完毕,才jiāo予内人cha瓶,带着恬淡的笑意,和蔼地看着众后妃向她下拜贺岁。待礼毕,她目光落在婉妤身上,微笑道:“这孩子是第一次来罢?”
淇葭说是,命婉妤上前两步,说:“她是沈国七公主婉妤……婧妤的妹妹。”
“哦……”太后沉吟着又着意打量婉妤一番。她的眼眸明明宁和如水,婉妤却觉得那眼神犹如一束qiáng光,把自己照成了个水晶透明人,没来由地觉得不安,红着脸低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婉妹妹,”这时淇葭唤她,“你既是初次谒见母后,应再向她行一次大礼。”
婉妤答应,肃然直立,举手加额深欠身,然后直身,手垂下后再次齐眉,接着双膝着地跪下,徐徐下拜,再直上身,双手依旧齐眉。太后含笑以手虚扶,于是婉妤保持双手齐眉的姿势起身,直立后手才缓缓放下。
太后唤内人取一些衣帛饰物赐婉妤,然后再细看了看婉妤的衣袖,道:“婉儿这袖口倒挺别致。”
原来婉妤今日穿的绿色曲裾袍是从沈国带来的,袖形有别于樗国样式。樗国外袍皆广袖,尤其是礼服,袖口宽三尺,而沈国常见的袍服袖宽大,下垂至袖口则收紧,袖口宽不足一尺,因此袖下部呈弓弧状。婉妤适才举手加额行礼时两袖平举,太后看得分明,故有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