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阳君gān脆地打断他:“大王,桑洛所怀之子是芑国王室血脉,事关重大,臣不敢擅自作主。还请大王明示。”
这是bī他决断了。子暾枯坐着与莘阳君对视,最后黯淡了两眸,叹道:“赐药。”
莘阳君领命,再拜,yù离去,子暾却又唤住他,嘱咐:“让人配温和些的药,别伤了她。”
话甫出口,目中泪已不禁滴落。
莘阳君默然走近,引袖亲自为子暾将泪痕拭净,再道:“大王以后切不可再如此悲戚。你所有的泪,应在即位为王之前就已流尽。”
子暾既期盼与桑洛重逢,却又怕再见到她。只觉自己愧对她,无颜见她,亦不敢奢望归来后的她还能用一清如水的眼眸看他,软语唤他“哥哥”。
而她竟也没有归来。
去迎她的使臣回来后伏地哭禀,说她已没入洺水之中。
接她时,她态度亦很柔顺,安静地上车,一路上无喜无悲,惟神qíng有些恍惚。他们由水路返都,将近洺城时,使臣遵旨取出堕胎汤药请她饮。她怔忡着凝视汤药半晌,终于接过,一饮而尽。然后缓步走至舟头仰首看空中飞燕,唇边忽然绽出一缕浅淡笑意,并低声轻吟着什么。众人听得模糊,只能依稀辨出首句是“燕燕于飞”。还在竖耳yù听明白,却不料她猛地纵身一跃,自投入洺水中。那日水流湍急,虽有多名侍从入水相救,但皆无功而返,连她的尸身都未找到。
灭芑,只是战争的开始。qiáng敌有蚊蝇的嗅觉,一旦闻到兵戈挑开的血腥气息便会飞扑而来。趁樗初战罢,元气尚未恢复之时,北方大国勍挥师南下,目标直指洺城。此番他们动用了多少兵力无确切的说法,但据立于山巅观望过勍兵行军的人说,那是一副旌旗蔽日的景象,密集的战车开动时轴轴相碰,发出的声音融成一片,竟似闷雷碾过。
勍兵渡江,在一些防守疏松的口岸登陆,开始了攻城掠地的杀戮。子暾急调大军应战,但qíng况颇不妙,勍兵骑着北地最高大的战马,手挽以qiáng劲闻名的勍弓,飞箭如雨,刀剑如电,樗军难以抵抗,节节败退,眼睁睁看着他们踏碎一座座城池。
子暾忧心忡忡,日以继夜地与群臣商议苦思对策,而这期间莘阳君却人影难觅,像是突然消失。
待到子暾近乎崩溃时,终于有莘阳君的消息。他的一位家臣入宫,说莘阳君请大王出城与其狩猎。
勍军都快兵临城下,而他尚有心思狩猎?子暾怒,但终究还是出城见他。
面对子暾含怒的责问,莘阳君竟还微笑,关切地看看子暾,说:“大王这几日为国事cao劳,憔悴多了。故臣请大王出城狩猎,以舒心解忧。”
子暾冷道:“我此刻无心玩乐,叔父随我回宫,议退兵良策,方能为我解忧。”
莘阳君但笑道:“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好歹也猎点飞禽带走罢。”举目一望,朝头顶云端指去,“大王,那里有一只鹫鹰,若大王she下来赐给臣,臣立即随大王回去。”
子暾抬头一看,见那鹫鹰飞得高远,离地约千多尺,自己箭术虽好,但要she下来亦非易事。但叔父既已出言相请,自己也不便拒绝,还是命人取过弓箭,瞄准鹫鹰,引弓去she。
一箭离弦,直朝鹫鹰飞去,惜距离确实太远,超出she程,qiáng弩之末,连鹰身上一根羽翼都未触及。
子暾略有些羞赧,脸微红了红。莘阳君却赞他:“大王箭术jīng绝,若非弓不称手,早已中的。”再回首朝身后示意,子暾听其后有辘辘车响,凝神看去,只见有人自山壁后推出一车,中有一奇怪的木甲装置,约一人高,下设踏板,上安有一类似qiáng弩的物事,但要比寻常弓弩粗大许多。
还在诧异间,又见一莘阳君门客站出,朝子暾深施一礼,再上车,足踏踏板,双手用力上拉弩,加以腰的力量,撑开后引箭上弦,再调整弓弩角度,瞄准鹫鹰,一按某处机关,箭矢she出,瞬间飞过千多尺,直透鹰身。
地上侍从拾起坠地鹫鹰呈给子暾。子暾抚着其上箭矢连声惊叹,问莘阳君:“这木甲弓弩叫什么?”
莘阳君答:“踏弩。she程最远可达一千五百余尺。”
子暾叹道:“那是寻常弓箭的两倍了。”
莘阳君颔首,笑道:“都说勍弓qiáng劲,但比之踏弩又如何?”
子暾恍然大悟:“原来叔父消失多日,是隐于此与门客研制踏弩以克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