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颔首,沉默片刻道:“听说高驸马准备离开临安。”
柔福幽凉一笑:“他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罢?”
赵瑗无语,不想告诉她,她入狱后高世荣驸马都尉的身份自然随之消除,连原来的官职也被削去,这又为人提供了一个幸灾乐祸的机会,甚至有人作对联嘲笑他:“向来都尉,恰如弥勒降生时;此去人间,又到如来吃粥处。”
“他今日来,只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也不说话,但我知道他是来道别的。”柔福叹了口气,对赵瑗道:“你日后若见了他,请代我跟他说,我对不住他。”
赵瑗点头答应。见他一时没别的话,柔福便劝他:“快回去罢。我是犯了死罪的假帝姬,你来这里是不好的,别让你爹娘知道。”
“姑姑,”赵瑗再唤她一声,比前次多了几分郑重,“我自入宫以来,认识的姑姑就是你,真公主也好,假帝姬也罢,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姑姑。”
听了此言,柔福恬淡地笑着,也不说什么,只引手为瑗理理鬓发,如他小时她常做的那般。
赵瑗神色郁郁地凝视她,忽然又微笑开来,转而问她:“姑姑,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些点心。你想吃什么?苏儿印、芙蓉饼、骆驼蹄、千层儿、蟹ròu包儿还是糖蜜韵果圆欢喜……”
柔福怔忡不语。暗淡的光线下,赵瑗看见她目中有晶莹的光一闪而过,但她很快瞬瞬目,依然微笑,说:“我不饿。但谢谢你,瑗。”
随后又都无言。赵瑗低首,若有所思,须臾,向柔福伸出此前一直负于身后的右手,拳曲着,像是握有什么东西。
“那么,这个呢?”赵瑗含泪浅笑,“我想,这是姑姑想要的。”
柔福默然伸出自己右手,赵瑗将握着的东西转入她手心。
那是一个玲珑的瓷瓶,犹带着赵瑗温暖的体温。柔福握紧收回,可以感觉到有液体在其中微微漾动。
她立时明白了这神秘液体的作用。
赵瑗朝她跪下,哽咽道:“姑姑,瑗没用,无力救你,所能做的也仅有这些了。”
左手沿着木柱下滑,柔福亦徐徐跪下,与他平视,温柔而诚挚地表达她的感激:“瑗,姑姑真的很感谢你。这正是我需要的。”
她拉起他,再转身打开小木箱,从中取出一柄团扇,递与赵瑗:“姑姑如今身无长物,无法回礼,只有这扇子了。你拿去,偶尔想起姑姑了便瞧瞧,就当姑姑还在你身边。”
赵瑗接过,见那是柄寻常的素绢团扇,扇面很gān净,无字无画。
“是驸马夹在这箱衣物里一并带来的。”柔福解释,“有些旧了,也不见得好,原不是拿来送人的。”
赵瑗却很郑重地收下,说:“多谢姑姑。”
柔福又是一声轻叹,淡笑着道:“也不知他为什么要送来。现在已是深秋,天已那么凉,谁还能用扇子呢?”
不待赵瑗应声,她又催他走:“还是快回去罢。在狱中耽搁久了终究不妥。”
赵瑗再次跪下,和泪向她叩首,待柔福受了才起来,告别后朝外走。走了几步又依依回顾,但见柔福倚在狱柱上目送他,苍白的脸上犹萦着令他儿时初见即感亲切的温暖笑意。
6.残阳
赵瑗离开两个时辰后,数位内侍进入狱中,一言不发地将柔福搀进一顶青色小轿内,就着无边夜色,经由皇宫后某处不起眼的小门,把柔福送入一个苔痕上阶绿的僻静院落。
临近huáng昏时,赵构独自步入此地。启开吱呀作声的门,紫金光线探进那幽闭的空间,纤细尘埃在起初的光柱中飞舞,室内背景暗哑,他看见柔福端坐于其间深处,一如南归那日,她有憔悴而美丽的容颜。
见他进来,她闲闲托起桌上茶杯,饮去其中无色的水,再朝他微笑:“终于我等到你。”
只有他与她两人的天地,他仿佛自外归来,而她说她在等他,温暖地平淡着的场景,但一切真好。赵构不由亦朝她柔和地笑,不无怜惜地说:“抱歉,这次吓着了你。”
她却摇摇头,带着她云淡风轻的笑容,说:“我早知道,终有一日我会死在你掷铩!?
这话的意思不衬她的神qíng,也出乎他意料。适才的愉悦一扫而净,赵构的容色立即冷去,微侧目:“你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