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_作者:柳寄江(150)

2017-05-16 柳寄江

  “旦儿怎么了?”上座,王太后含笑望来。

  一边侍立的奶娘将皇四子从李芷怀中接过,熟练的察探一番,跪地禀道,“旦殿下大约是之前吃的多了。”

  王太后便明白过来,含笑道,“那你便先带着旦儿下去吧。”连刘彻的眸中都染上些许笑意,望向李芷的目光,晕着难解的光彩。

  所谓家宴,刘彻亦知,一旦他在场,除了母后,便没有妃嫔能尽兴。见时间渐晚,王太后亦渐渐倦了,便道,“今日到此,散了吧。”

  于是诸妃嫔都细细应了声是字,缓缓起身,看着王太后搀着明达的手,往长乐宫方向回了。

  “皇上。”卫子夫含笑温婉道,“今天夜里要往哪位妹妹处么?”

  刘彻不由一怔,汉宫中虽无定例,但值此辞旧迎新之夜,皇帝多半是宿在椒房殿的,以示皇后乃是后宫最尊的地位。以方才刘清相邀,多半也是卫子夫借着这点,授意而为。只是在他这里遭到冷遇,不料卫子夫依然可以以一贯温婉的态度,含笑有礼。念及此,纵铁石心肠如他,亦有了一点怜惜,印象中,卫子夫一直是那样美丽温婉的女子,聪慧识趣到他觉得契合,契合到愿意将她扶上后位。然而皇后的位子太沉重,渐渐磨去了他喜爱的她身上的清甜纯美,日复一日,卫子夫成了皇后尊贵宝座后的一抹影子。

  就仿佛现在,依旧是当年的容颜,娇美如花,仿佛开在最盛的韶华,他却分明看见,隐隐约约透出的一抹凋意。

  “子夫先回去歇歇吧,”刘彻含笑道,“朕在去宣室殿看看。”

  “臣妾遵旨。”卫子夫完美的谢礼,含笑而去。

  那华丽的群裾下,李芷分明看出,印在骨子里的悲凉。

  ……

  回了宣室殿,天渐渐飘起了大雪,长安地候gān燥,到了冬季,那雪也像是撕裂的棉花似的,没有一点湿意。杨得意伺候在一边,看刘彻的脸在烛光中yīn沉了许久,听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禀皇上,”杨得意躬身道,“近三更了。皇上该歇了。”

  “唔。”刘彻沉吟道,忆起昔日这个日子,阿娇总是在宣室殿里,伴着他处理好所有事务,方陪着一起回椒房,彼时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元光五年之后,他不曾踏进长门半步,也将那些温馨的记忆,埋葬在心底。

  卫子夫没有他与阿娇的qíng分,纵然后来登上后位,也只在椒房殿里,默默守候他的到来。

  “往长门宫去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杨得意应了,并无惊讶神色。

  刘彻在御辇上,并无感觉风雪,未央宫里夜色极静,连宫人琅琅的踏雪声,或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听得都一清二楚。

  远远见了长门宫的灯火,刘彻竟然无法抑制,从心底泛上的一抹心安。

  原来,还是有心的吗?他冷笑自嘲。这么多年,其实绕了一个很大的弯,最终回到原点。

  不,原来不是原点,彼时,她是冠盖京华的堂邑翁主,他却是在诡谲宫廷环境中求生存的受制君主。

  如今,他是权握天下的帝王,她呢,却是长门宫里的世人所称废后。

  陈阿娇,从来不是卫子夫。她聪明不聪明,但不会识他要的趣。这么多年了,哪怕撞的头破血流,也不改风骨。

  其实,如果那样的阿娇,真的变成了卫子夫,他还会那么执着,不肯放手么?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其实都是一样的。

  彼时,她无论如何呼唤,都唤不回他的回头。

  而如今,他即使回头,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回那个会在宣室殿缠着他,软软的唤他彻儿的阿娇。

  他承诺过,为她建起一座金屋,与她在那座金屋里幸福的生活。却在那一刻,漠然转身离去,任凭那座金屋在彼此心中渐渐荒芜,轰然倒塌。

  那一日,她重金求来《长门赋》,他看了,感慨一番,却也就此放下,让她在长门宫里绝望。

  那一月,她在长安城里游dàng,纵然见了他,也不肯唤他的名字,任凭彼此,擦身而过。

  那一年,她留下女儿,自己却带了陌儿,出走长安。如果不是为了刘陵,也许依旧尚未回到他的身边。

  他们,错过了多少次。伤害过多少次。

  而他们,到底谁比谁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