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接流水_作者:箫楼(255)

2017-05-16 箫楼

  他却忽然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他轻声道:“可巧了,实仁出生时,也有相士批我乃不祥之人,命中带煞,所以自幼便被父母寄养在佛门。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天生一对?”  我沉默良久,左手指着自己的心口,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这里,已经死了。”  他与我默然对望,良久,叹了口气,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渐渐发亮,看得我低下头去。  他的声音仍然很轻:“清――,莫清姑娘,实仁脚腿不便,但急着去一处地方,你带我去,可好?”

  我与他到了会昭山南麓的一条溪涧上游,他在前一瘸一拐,我漠然跟着他。  他站在溪边一块大石上,向我伸出手,我不理他,自己站了上去。

  他在大石上坐了下来,在身边拍了拍,我着魔似的,坐于他身侧。

  “你闭上眼睛。”

  我迟疑了一下,闭上双眼。

  “你听到什么?”

  “流水的声音。”

  “还有呢?”

  “风的声音。”

  “还有呢?”

  “鸟儿的声音。”

  他不再说话,我也不再说话。我渐渐明白他的用意,但我不愿起身离去,这天地间的声音是如此美好,纵是再心如死灰,这一刻,我也沉醉在这清风流水里。

  当年在苍山,我纵qíng任xing,挥洒欢笑;下山后,我为qíng所苦,痛苦挣扎;战场上,我拼力杀敌,血染霓裳;隐居后,我独处斗室,心如死灰。我从没有这样静下心来,聆听过这风、这流水、这鸟鸣的声音。从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身心融入天地之间。

  这一刻,过去二十年的纵qíng、挣扎、生死、仇恨,一一在眼前闪过,又渐渐在心中淡去。  云淡风轻,花开花落。

  我,忽然微笑。

  我改在每日下午去义学,他也改在下午授课。我们,仍是每日结伴回城,却谁也不再提那日的话题。

  这次以后,我们便经常一起听风、赏月。有一天晚上,对着无限幽蓝的夜空里的一轮皎洁明月,他忽然说了一句佛偈:“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我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他笑笑说:“千山皆有月,千山同一月,何须执著。姑娘是聪明人,当明白:放下,也就是放过的道理。”

  他温和地注视着我,眼睛里的光芒却比天上的明月还要耀眼。我低下头,不敢直视他。他几乎觉察不到地轻叹一声,再也没有说什么。我细细地咀嚼着他的话,心里某个尘封锈蚀已久的角落,忽然好似也被这明月透she出一丝光芒。

  每逢日朗风清的上午或是月明之夜,他便会到乘风阁前默默等候。岳掌柜看见他的身影,便会到后院向我眨眨眼睛,我竟然也会如少女一般脸红一下,然后快步跑出去。

  我与他,话语始终不多,都只是静静地坐于石上,静静地呼吸着林间清新的风,聆听着溪水流过岩石的声音。

  夏去秋来,秋去冬至。我在溪边石上静坐的时候,越来越少想起前尘旧事,即使偶尔想起,也是淡如清风,一拂而过。

  当今年第一场雪飘飘落下,我,也终于在前尘往事掠过心头的时候,不再心悸,不再心痛,不再心伤。

  这场雪越下越大,扑天盖地,北风劲朔。乘风阁的生意也冷清了许多,我无聊地坐于阁楼,他已经三天没有来了,是下大雪不便出门,还是有事牵绊住了?

  第四日,我步出乘风阁,在阁前徽水岸边徘徊了半个时辰,又转身回了阁楼。  第五日,我踩着积雪,走到蓝府所在的棋盘巷,在巷口徘徊数圈,终低头转身。  第六日,我站在他的小院门外,大雪在我身边唦唦地下着,我的手脚冻至麻木,却始终没有敲响那扇木门。

  第七日,我站在院门前,半个时辰后,院门吱呀开启,他披着狐裘,剧烈咳嗽,咳得满面通红,静静地看着我。

  我上前扶住他,他的手滚烫,烫得吓人。我将他扶到chuáng上躺下,正待转身去看炉内之药,他忽然伸手将我拉住。

  我在chuáng前锦凳上坐下,他始终没有放手。他似是有些疲倦,双目紧闭,握住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以为,你会在第三日便过来。”

  我垂下头去。

  他落寞地笑了笑:“不过也不错,你总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