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_作者:米兰lady(14)

2017-05-07 米兰Lady 虐恋

  我遂问这姑娘的姓名,崔白说:“她姓董,我听其他内人唤她‘秋和’。”

  我再次承诺一定将画送到。因与他十分相熟,故顺口说笑道:“适才见你取出图轴,原以为,这画是送我的。”

  崔白大笑:“我岂敢不顾中贵人!本想挑幅佳作奉上,无奈看来看去,都没见有不rǔ清赏的。但此事我一定留心,他日必画一幅好的给你。”

  崔白走后,我当即前往尚服局寻董内人,但她此时不在其中。尚服局与尚药、尚酝、尚辇、尚食诸局一样,位于宫城东北,离内侍省不远,我随后又去了几次,却都没找到她。据其他内人说,董内人心思纤细,技艺甚好,故宫中嫔御都爱请她梳头,往往迁延至天黑才回来。

  纵然我身为内侍,于夜间去寻一位宫女仍是不好的,替宫外人传递画卷又有私相授受之嫌,也不便留下图轴请别的内人转jiāo,因此这事就暂且耽搁了下来。

  一日,画院服役毕,我返回内侍省居处,走至连接内侍省、尚书内省和皇帝阅事之所的通掖门时,见前方有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小huáng门,一手揽一锦盒,另一手紧按腹部,弯着腰慢慢倚墙蹲下,脸上表qíng似不胜痛楚。

  我忙走过去,问他有何不适,他说腹痛如绞,恐是肠疾发作。我要扶他去尚药局,他却连连摆手,说:“新任的大理评事、国子监直讲司马光有贤名,所以官家命他越次入对,今日在迩英阁听他讲读后龙颜大悦,便赐他一个琉璃盏。赐物凭据jiāo给合同凭由司审核耗了好一阵,我刚才才从御库中取出琉璃盏。现在官家已回福宁殿,司马先生还在迩英阁等候,我本想快步过去给他,怎奈突然犯病……这位哥哥,可否代我把琉璃盏送过去?尚药局就在附近,我自己慢慢走去就行了。”

  我有些犹豫,他便不住催我,模样很是焦急,终于我答应,接过锦盒,折向迩英阁。

  阁中有一位形容枯瘦的先生端坐着等候。面容甚年轻,应该未至而立之年,但神qíng严肃,老成持重。见我进来,他抬眼看我,双目炯炯有神。

  我迟疑着轻唤一声“司马先生”,见他颔首,才放心走近,躬身将锦盒呈给他。

  他转朝福宁殿方向,拜谢如仪,这才接过,徐徐打开锦盒。

  盒盖开启那一瞬,他忽然怔了怔。我见他神色有异,遂引首朝盒内看,旋即如罹雷殛,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里面的琉璃盏釉色明净,光艳晶莹,但,已经裂为两半。

  脑中短暂的空白,过后是纷繁杂乱的念头:不是我,不是我,我一直稳捧锦盒,未曾跌落过……刚才竟然忘了问那位小huáng门的名字……找到他也无用,我根本无法证明琉璃盏在jiāo给我之前便已碎了……

  此时阁门豁然大开,一下涌进数名内侍,最后进来的,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任守忠。

  任守忠双手负于身后,慢慢踱至我身边。

  “好小子,打碎了官家御赐的宝物……”他yīn沉着脸说,忽地侧首,目示左右内侍,立即有人上前将我押跪在地上。

  任守忠再朝司马光欠身,道:“宫中旧例,内侍损坏御赐大臣之物,听任大臣区处。这小子是打是逐,先生只管吩咐。”

  我完全无力辩解。感觉又回到了幼时,被锁进黑屋的那次。视线模糊,思绪淡去,呼吸的空气中充满死亡的气息,我低首呆呆地凝视窥窗而入的夕阳余晖,不确定是否还能看见明天光亮的日头。

  漫长的等待,终于,有声音响起。

  “放了他。”司马光说。

  “什么?”任守忠一愣,只疑听错。

  “放了他。”司马光重复,声音更加清晰,语气异常平静。

  任守忠皱眉,仍难以置信:“就这样放了他?损坏御赐之物,判个死罪也不为过。”

  “玩赏之物岂能贵过人命。”司马光淡淡说,“这位中贵人年纪尚小,无意中跌碎琉璃盏,不为大过。”

  任守忠做为难状:“可是,官家……”

  “官家若问起,请以两句话答之。”司马光略顿了顿,道:“玉爵弗挥,典礼虽闻于往记;彩云易散,过差宜恕于斯人。”

  大理评事属京城初等职官,才正八品,对见惯了宰执大臣的内侍首领任守忠来说,也许根本微不足道,司马先生语调平和,容止温雅,并不以势凌人,但寥寥数语,竟有奇异的力量,听上去感觉是一言既出,不容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