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两人都沉默了,只觉得林间的风习习chuī过,拂在面上,柔软清凉,心绪迷茫。苏离离轻声道:“陈北光和方书晴那样死在一起,不如把他们一起葬了吧。”
祁凤翔下巴抵在她头发上,触感是柔软而纠缠,口气淡漠冷凝,“那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兵败身死,一事无成,葬便葬了吧。”
苏离离低低得“嗯”了一声。
祁凤翔声音里忽带起几分笑意,道:“我记得遇见你时,你在那定陵墓地随口诓我,说什么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便是烟火红尘的真意。当真是这个心思?”
苏离离不答。
祁凤翔握了她手,手指顺着她指骨慢慢地一根根梳理,似在沉思,却也不再说话。
有一些话,谁也不愿先说,仿佛谁先出口谁便落败。人于qíng感之中便如蝼蚁微渺,彼此伸出触须稍一试探,心下明了。
苏离离忽然笑了一笑,道:“你那时什么都看出来了吧?心里一定笑我蠢得离谱。”
祁凤翔也笑,“还不算太离谱,勉qiáng算是可爱吧。”松开她身子,走到大樟树身边,手抚树身道:“这棵树历尽千年,看过盛衰兴亡,应比我通达,我且对它许个愿吧。愿它神力,助我达成。”
说着,敛容正色,心下默祝道:“生年当dàng平天下,扫靖宇内,筑享升平。”
苏离离兴致也起,道:“那我也许一个吧。”想了半日,仿佛无所求,心里默念:“树神啊树神,让我今生有吃有喝,无病无灾,棺材卖得多,银子全进账。”想了一想,觉得太俗了点,又道:“有生之年,平淡生涯;莺俦燕侣,苍颜白发。”
祁凤翔见她正襟凝神的样子,失笑道:“你莫不是在求棺材铺财源广进吧?”
苏离离猛然睁开眼,“你怎么知道?呃,不止,还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他溺爱地摸摸她的头发,“你也太贪心了些。前时让你做两具棺材,正好能用了,‘寡决匹夫’就是陈北光。”
苏离离也不避讳,直言道:“我猜那‘贪婪小人’定是萧节。”
祁凤翔点头微笑。苏离离涎脸笑道:“豫南前府台大人傅其彰的六小姐,美名播于天下,都说是神仙中人。等你打下豫南,不妨娶回家去,轻舒绣帐,拂展牙chuáng,以慰征尘劳苦。”说到最后一句,自己先笑得弯了腰。
祁凤翔大笑,却佯怒道:“真是没羞没臊的,越发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两人说笑着往回走。待得他们身影走远,寂静的山林间,一棵小树苗枝条微晃,树gān里发出一个清亮稚嫩的嗓音,“老大,那个帅哥走了。”
大樟树粗大的树腔里低沉道:“唔……”
小树苗道:“您刚才为何发抖?”
老樟树的声音满是dòng察世故的jīng练,“他可不是一般人,鬼神尚且敬而远避,何况我们树jīng。”
“他们许的愿能成么?”
“嗯……能成。”
小树苗年轻,定力不足,兴奋了,树枝乱颤,“啊……,那您看他们俩能成么?!”
“唔……”老樟树沉吟片刻,枝叶呼吸吐纳,尽得玄门jīng妙,宏大悠远的声音响彻法界道:“淡——定——!”
树林之中远远望去,顿时升腾起一片祥和瑞气,仙姿袅袅。
世上千年,不过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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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凤翔与苏离离走回里余路,视野开阔,道路平坦。路边大石上盘膝坐着一人,苏离离一见,愣了。那人穿着一身蓑衣,旁边放着斗笠,头脸轮廓坚毅,此时见他们过来,望他们微微一笑道:“祁三公子,久违了。”
苏离离只觉十分眼熟,猛然之间想起,这不是桃叶渡上骗他们到睢园的那个虬髯汉子么?如今他把满脸的胡子剃了,倒显得文气了些。苏离离往祁凤翔身边一躲,惊道:“王猛!”
祁凤翔落落大方地牵她手道:“他不叫王猛。我没猜错的话,他叫欧阳覃。”
那人哈哈一笑,跃下大石,下拜道:“在下欧阳覃,前日唐突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祁凤翔道:“你并不唐突,正是扮得极好,骗过了我。只是我不明白,赵无妨怎会住在你的睢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