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长歌_作者:任旸生(17)

2017-08-05 任旸生

  张良点点头,却道:“话虽如此,然而六博也有弈技所不及之处。”

  韩信道:“可是各子分工,可连走几步,及至成枭而牟?”

  张良道:“不仅如此,六博可随意动子,成前后夹击之势。对弈虽也可达到,然一子落下便不可再动,虽说可纵观全局,事先测算,最后行包围之势。可若能挪位并进,也会减少诸多不便,死棋之类也会减少许多。毕竟真正的战场往往行军机动,前行后动常常互为牵制。”

  韩信若有所思。

  张良叹道:“若是能将这博戏改改就好了。将那投箸去掉,以各子分工,仿jīng兵列阵,想来更有益于兵法的锻炼。”

  韩信心中一动。

  两人先前谈论许久,此时都有些累了。彼此虽不说话,却也不觉尴尬,反倒在这凉夜里因着双方靠的很近而生出一股淡淡的温qíng。

  张良抬头望去,眸内安静地映出远方仍未熄灭的红彤彤的夜色。

  韩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阿房宫绵延几百里,这下怕是要烧上好几天。”

  张良眼瞳一动,他低声问道:“你以为此火烧的如何?”

  韩信道:“下策。”

  张良笑道:“说来听听。”

  韩信道:“此等行径与bào秦何异?”

  张良又道:“那沛公的约法三章又如何?”

  韩信道:“上策。关中诸位父老乡亲都愿他为王。”

  张良看过来,目光灼灼道:“如此,为何你还在项羽账前?”

  韩信一时语塞,良久才答道:“我先前被人瞧不起,受人欺rǔ,连饭也没得吃。后来我跑去游说武信君,他虽然没听我的建议,可给了我一份职位。这也是恩qíng,我不能随意背叛。”

  张良嘴角一勾,嗤笑道:“哦?这恩qíng便是一个执戟郎中?难不成你忍侮rǔ,献计策,便是为了能在这乱世中给别人看个帐帘?”

  他素来笑意盈盈,语气温和。如今难得行词带刺,秀美的面庞覆上冷冷的笑意,非但没让韩信着恼,反令他心下一颤,更攥紧了手中那冰凉的肌肤。

  张良低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乱世里,我们这样的人,最好的结果不就是得一个肯赏识的人,然后尽自己的才华,日后享太庙之奉,进史官之册,事迹万人传,功过后人评。还是说,你尽一切努力卷进这世道里,为的不是这个?”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格外轻,却像贴着韩信的耳朵似的,一字不漏的叫他都听见了。

  韩信的心里瞬间烧了起来。

  那些曾经在心中想象过的,隐蔽的,不敢轻易宣之于口的秘密都叫张良这一句抖了出来。他不肯侍农,不肯学下九流的手艺,时时研习兵法,做淮yīn乡亲口中无用之人,耻rǔ之人,在项羽身边逗留,不肯走,即使总被轻蔑拒绝也不死心的出谋划策,不就是为了这?!享太庙之奉,进史官之册,事迹万人传,功过后人评?!有抱负的男儿谁人听到这里不热血沸腾?!

  韩信轻轻闭上了眼。

  片刻,他睁开眼,目光清明:“我记得你第一次见我,对我说过不可轻信别人。”

  张良笑道:“是啊,所以你信也不信?”

  韩信不语,握紧了手中苍白冰冷的手指,看着月色下像覆了假面一样笑意盈盈的张良。

  他先前那些娇憨,冷意似乎统统不见,那些细碎qíng绪中露出来的一个真实的张良又严丝合fèng地回到那张面具后去了。连这晚愉快的畅谈,激烈的对弈,喊字的亲近,握手的qíng谊,都好似再不存在,这晚拉近的距离又原封不动的回到了最开始之前。

  韩信心底一阵失落,不由轻叹一声。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叹气。

  张良将手从韩信手中抽出来,bī近他低声道:“醒醒罢,韩信,项梁早就死了。项羽看不上你,为何不来找沛公?你该看得出来,如今天下除了他俩,还有谁能争一争这中原之主?”

  韩信猛地睁眼,却见张良已经转身离去,宽大的大氅下摆在月色下晃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四.

  阿房宫的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期间项羽都彭城,杀了一个称他“沐猴而冠”的人,分封天下诸侯。他前头刚将刘季封到巴蜀之地,后头张良就捧着huáng金百溢笑着进了项伯的门。于是不多久刘季的封地又多了一块儿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