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年_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116)

  张仁宝冷声道:“说到底,这些蝇头小吏与王妃每日里周旋的士族、宗室、肃州群臣也无甚差别,都是利字当先罢了。”

  赵诩微一思索,摇头笑道:“我与他们也并无不同,既是凡人,如何能不为自己考虑?诸事都想着旁人,那是圣人。”

  “所以,顾文德公方为我辈楷模。”张仁宝正色道,“他之一生,事君做到了忠,安民做到了仁,终身未娶,身后也将所剩无几的余财尽数上缴国库……”

  赵诩正色,“所以他是一代贤相,而我却永远做不到。你知我幼时想做个什么样的人么?”

  “莫不是德泽时的另一位名相赵郡公?”

  赵诩失笑,“这么明显么?”

  赵子熙与顾秉不同,他出自后来无比煊赫的颍川赵氏,赵诩的先祖便是从他手上承袭了颍川郡公一爵;除此之外,他还算是个外戚,他的姐姐诞下了有封邑与兵权的临淄王,最高被封为贵妃。曾有人将赵子熙与顾秉做比,顾秉虽是空前绝后的尚书令,可赵子熙在其宦途的大多数时间内官阶均高于顾秉——二人同时入阁时,赵子熙是门下侍中,已是三相之一,顾秉还只是中书门下平章事,直到第二年才成为尚书令。做了十二年尚书令后,顾秉归隐终南,赵子熙则屡次担任尚书左仆she,中书令等相职,满打满算,赵子熙竟做了三十五年宰相,也就是在他任内,颍川赵氏成为士族之首,宇内第一华族。

  这么细细算来,已做了肃王司徒,离拜相只差一步,又做了肃王妃,离封后亦只差一步的赵诩景仰自己这位先祖倒也说的过去。

  张仁宝又道:“史书记载,赵相一生不爱美人不爱银钱,除去爱权外,便是爱倾国牡丹,只是不知王妃是否能有他那般的qíngcao。”

  “有没有他那般的qíngcao不重要,关键是有没有他那般的权柄……”赵诩意味深长道。

  张仁宝点头,“不错,手握过权柄,便再难放手,不受制于人,甚至还能决定他人的荣rǔ生死。”

  赵诩笑笑,“你我真是两个坦dàng的君子,现在我问你,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是要做文德公,还是文正公。”

  张仁宝沉默许久,“我心中虽有苍生,却也做不到为苍生而舍小我;我重权yù,可也做不到为权yù而弃苍生。我如今的景况,死时能有场不错的丧事,能堂堂正正地得一个朝廷的追谥,那就心满意足了,哪里敢去妄想文正文贞?”

  “那你就给我记住了,”赵诩淡淡道,“我可以放你回义军去,但是你要向我保证……”

  张仁宝漆黑的眸子明显一亮,“向肃王称臣还是向你称臣?”

  “好问题,”赵诩轻笑,“那么,你以为呢?”

  张仁宝若有所思,最终缓缓跪下,“臣张仁宝愿为司徒驱驰。”

  赵诩笑笑,“很好,你且等我的消息,最快五日,你便可以回去了。”

  他眯了眯眼,淡淡道:“我虽自诩良善,可平生最容不得的就是背信弃义之人,你且记住我一句话,若君以国士待我,我便以国士待君,否则既然我有本事让你进来,也就有本事让你再出不去。”

  张仁宝抿了抿唇,长揖道:“司徒救我出此囹圄,若张某他日还有些用处,但凡司徒需要,定会鼎力相助。”

  这也就够了。

  赵诩点点头,慢悠悠地晃回白胡临时为自己收拾出的那间隔间。

  枳棘目不能视,其余关押的均是些犯人,于是只偶有些细作仆从的房里还有些亮光,目之所及,均是漆黑一片。

  因为未带小厮,无人执炬,赵诩便按着记忆摸索前行,走着走着不禁笑出声来。

  这qíng形与他刚到肃州时何其相似,满目山河皆是晦暗一片,魑魅魍魉、风霜雨雪,独独看不见一点光亮,可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与轩辕晦一道。

  如今眼看着什么都好了,可为何就要踽踽独行了呢?

  小心翼翼地走到尽头,似乎已经闻到白苏为他熏的沉香,隐隐约约有光从门fèng里透出来。

  推开门,赵诩顿了顿——临时搬来的榻上已经躺了一个人,窝在他的锦被里,睡得人事不省。

  他缓缓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

  轩辕晦眼下尽是青黑,显然已几日未睡好了,似乎是感觉到他来,轩辕晦眼睛未睁,手却冲着他腰揽过去,“怎么才回来,又去见那张仁宝了?一个欧悬,一个枳棘,现在又来了个张仁宝,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到处勾三搭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