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九州商会正式的公文没有下达,但我俨然已经以掌户的身份,掌握了附近这一带信子的消息。而红颜正是这些信子之一。出于会规,我不能对外挑明她的身份,但往如意馆跑的次数多了,难免就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
我是不在乎那些风评的。总归不会比在姑苏的时候更惨,只苦了金不换也白白地跟着遭秧,导致他托红娘说的好几门亲都告chuī。有一次我颇为愧疚地要主动替他牵牵红线,他却豪气万千地说,“突厥未灭,何以家为!”
对于他的成语水平,究竟是神仙画画还是水平差差,我已经不想深究,但他这股子为了革命事业勇于献身的jīng神,着实叫人感动。
红颜擅弹七弦琴,一曲《汉宫秋月》幽怨悲戚,叫人潸然泪下。此曲本为汉宫宫女所做,讲述她们悲惨备受压迫的境遇,好唤起人们的同qíng。青楼女子亦是悲苦,零落成泥碾作尘,一生飘零不知归宿。
一曲弹罢,满堂喝彩。纱帐之后的红颜亦起身致敬。本来还yù坐下再弹一首,好似有个人影进入纱帐,急急把她叫走了。
少顷,又换了馆中另一个姑娘来拉二胡,曲调欢快,一扫先前的yīn霾。
我随手招来一个跑堂,仔细询问,才知道刚才来了个大主顾,把红颜给包了。
金不换斥一声,“大胆,你可知道这是……”
我仰头见二楼的走廊,有一翩翩少年站在那儿,遥遥向我点头致意。再顾不上金不换,起身往楼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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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有袅袅的青烟,纱帐轻舞,如仙境幻梦。
女子陶醉于抚琴,一身大红的衣裳,衬托着雪肌红腮。而坐于她对面的男子,一身靛蓝的长袍,好像雨后洁净的天空。他闭眼倾听,像一个难遇的知音般,眉梢眼角都显露欣赏。
这样一副才子佳人的画面,本应该赏心悦目,可因为画中的男子名叫念临风,所以对于破门而入的我,无任何美感可言。
红颜的琴声戛然而止,抬头看到我,微微一笑,“行首怎么总喜欢破奴家的门?这是第二次了呢。”
我脸上一窘,不由分说地拉起念临风,“走。”
念临风反手握住我,轻轻地问一句,“为何?”
我怒火中烧,转过身去大吼一声,“这里是青楼,你不知道吗!”
“那你知道吗?”他定定地问我。
我的气势顿时矮了三分,“我,我来做正事。”
他松开我的手,又坐了回去,气定神闲道,“我也在办正事。”
我qiáng忍住把鞋脱下来,狠狠拍他脑门几下的冲动,转而走到红颜面前,低声说,“能不能麻烦你出去一下,我们有些事qíng要解决。”
红颜抬起袖子掩嘴笑,“行首大人,这位客官出了不菲的价钱,若是旁的事,奴家不好让。但若是家务事,奴家就无话可说了。”
我咬牙切齿地说,“对,家务事。”
红颜行礼,施施然地出去了。她的反应太过镇定,一度让我怀疑她也划归到知qíng人那个方阵里头去了。我转过头去看念临风,他正在喝茶,比离开前略略清瘦了些。普通的qíng人小别重逢,不是相拥而泣,便是滚一滚chuáng,偏偏我们重逢,却是在青楼这样意味深长的地方。
我坐到他身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不知道的时候。”
我伸手勾住他的手臂,“大小狐狸都被送走了?”
他顿了顿,嗯一声,算作回答。
我扳过他的脸,凑上去吻了他一下,“想我了吗?”心中满怀期待。
他斩钉截铁,“没有。”
“……”念家的列祖列宗又因为这个不肖子孙被我问候了一遍。
结局当然是不欢而散的。念临风从来就不会扮演什么温柔亲切的邻家哥哥,从我懂事开始,念临风前面被冠以的词语就是恐怖,黑心,严格和残酷。初相逢的时候,大概还没有找到与我相处的方式,所以让我误以为他这些年修身养xing,人格升华了。
这才是真正的念临风啊念临风。虽然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有句话说,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
“通俗一点就是,狗改不了吃屎!”金不换福至心灵,脱口而出,被走在前面的决明狠狠地白了一眼。
我重重地握住他的手,恨不得唤一声知音啊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