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祈连夜赶路,糙甸子睡过,泥沼里睡过,野shòu尸体旁边儿睡过,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
行昭却将头埋在里头,哭得不能自己。
她的舅舅回来了,犹如神兵天降。
“您还活着…您活着回来了…”混着各式各样的气味充斥在行昭的口鼻里,小娘子的声音带着些哭腔,软软绵绵的,却一手将方祈箍得更紧了,口里闷闷发声:“我是阿妩啊…是贺行昭啊…”
方祈大惊,一把就将行昭抱起来,瞪大了眼睛凑近了看,咧嘴一笑,黑黢黢的满面胡须下面露出一双极亮的眼睛,和白白净净的两排牙。
第一卷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凯旋(上)
第一百零一章 凯旋(上)
“阿妩都长这么大了!”
小娘子白白嫩嫩的一张脸,哭得团皱在一起,像个瓷娃娃又像只呜咽呜咽的小猫。
方祈哈哈大笑起来,转过身去扬声高唤道:“景哥儿!景哥儿!快给老子过来!你妹子在这儿呢!”
行昭被方祈一把捞起来,靠在方祈身上,一听其后语,本就声量大,震得行昭愣了三秒,半晌才反应了过来,手背三下两下地将一张脸擦gān净,趴在方祈的肩膀上急忙往后探。
这样瞧起来不仅像只小奶猫,更像只偷食的松鼠。
方祈笑得更开怀了,蒲扇样的巴掌没敢去碰小娘子,将头偏得远远的,不叫自个儿杂糙丛生的胡须扎着行昭,刻意低了声调:“那小子动作慢,总算是对得住你娘了,把她儿子安安稳稳地给带回了京…”
方祈话音未落,行昭扭身张着嘴想说什么,却被一声带了热切与欢喜的,少年郎沙沙的声音打断了。
“阿妩!”
是哥哥的声音,行昭扭头一看,一个穿着青布短打,身体壮实,肩膀宽宽,瘦瘦黑黑的少年手上拿着一把刀急慌慌地兴冲冲地往这头跑。
真正来到这一天,喜悦与酸涩相携而来,涌在心上,像有一把在心间剔绞。
这是她真正的亲人们!
母亲啊,你若能缓一缓,再缓一缓,不要走得那样的急,你会看到你有着一个多么丰神俊朗的儿子…
他和他的父亲截然不同,泾渭分明。
行昭手揪着方祈的衣角,眼泪无声地大颗大颗顺着脸往下流,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开不出腔来,索xing将头埋在方祈的颈间哭得一闷一闷的,胸口喷涌而来的qíng绪有苦尽甘来的喜悦,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yīn差阳错的悲恸与后悔,有辜负期望的愧疚,还有功败垂成的委屈。
哥哥啊,我们的母亲没有了,再也回不来了…
话在嘴边,理智告诉她身处何地身陷何时。费九牛二虎之力将话生吞硬咽下去。
行景几步跑了过来,眼神尖先见到了扶在门框边儿上的方皇后,却还是先拿手揉了揉幼妹的脑袋。一把将刀扛在肩上,笑嘻嘻地直说:“这是怎么了!连哥哥的面都不想见?是嫌我胡子拉碴不好看了?仔细我回去给母亲告状!”
几句话惹得行昭哭得更凶了,行景哈哈笑起来,九死一生,他不信舅舅是个吃里扒外的人。背着行囊就去找,如今找着了,还凯旋而归了,看他不狠狠地扇那起子传谣的小人几个巴掌!
又几个跨步上去,一撩袍跪在地上,给方皇后行了个叩拜大礼。
方皇后眼眶发热。将行景扶了起来,泪中含笑地却望着方祈:“…方将军还是这幅样子。”
方皇后手在抖,面容克制。语气里溢出来的狂喜和放松却清晰可闻。
饶是方皇后这样的人如今也被方祈和景哥儿平安生还扰乱了思维,又哭又笑地立在门口。
“还好礼成了,舅舅也不算惊扰了喜堂…”
行昭抽抽搭搭地伏在方祈肩头,轻声说了这句话。
方皇后如梦初醒,方祈和行景如今并不知道方家的恩恩怨怨!
还好礼成了!还好尘埃落定了!
方皇后脑袋转得飞快。心里渐有了谱儿,镇定地转身扬声嘱咐道:“将才礼成了。新娘子也入dòng房坐屋了,请夫人奶奶们去里头热闹热闹。陪着新娘子说说话儿!诸位大人们都请坐下吧!司膳房里特意备了五十年的老沉香酒酿,推杯jiāo盏的,大家都用得尽兴些吧!”
一锤定音。
没提那支箭的事儿,也没提方祈来寻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