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儿,帐子被两边拉开,勾在缠枝银钩上,行昭接过盛着蜂糖蜜水的杯盏,蜜水极甜又暖,直直冲进胃里,连带着心也像chūn日里那样暖洋洋的。
突然觉得任重道远,前世里,被自己糊涂所连累的人,为自己劣行而蒙羞的人,对不起。但也万幸,还有一次再来的机会,佛祖眷顾。这一世,母亲、莲玉、祖母、贺家…种种种种的悲戚,她不要再经历一次了!
行昭正怀着感恩,胡思乱想着,内阁的灯全亮了,留着头的小丫头们捧了铜盆、衣物、牙粉等物躬身鱼贯入了内,另有大丫鬟莲蓉从外卷起了帘帐,可见天仍旧是灰蒙蒙的片,院子里的积雪在庭意院顶棚上吊着的宫灯映照下晶莹透亮,内阁女孩们的井然有序,带来了几分热气腾腾。
贺行昭心cháo澎湃,仰着脸将蜜水小口小口喝完,冲莲玉咧嘴一笑,梳洗妥帖后,站在毯上,正伸手搭进袖里,却见穿着紫绿绣万喜纹襦裙,外面罩着件百花褙子的妇人捧着几个匣子从抱厦里出来,贺行昭眼神一亮,开口便道:“王妈妈!”。
王妈妈,是贺行昭的rǔ娘,因生母方氏产后体虚无力,贺行昭便自小养在贺家太夫人院子里,王氏是方家选送来的的rǔ母,如今三十二三的年纪,从贺行昭出生便在身边尽心尽力服侍着,最后却被临安侯继室应邑长公主撵出了府,从此不知去向。
行昭想起应邑长公主,心头如针扎似的尖锐痛起来,应邑就像是贺家的飞来横祸,bī得母亲惨死,祖母避其锋芒,一年有泰半的时间都躲在庄子里,大概只剩下爹爹是高兴的…
王氏边将匣子放在桌案上,边蹲了半身礼急匆匆起来:“我的姑娘诶!可得抓紧着点了。前头两位姑娘并大少爷、七少爷都到了。三房从八灯巷走都快到了!太夫人还问了姑娘喝完蜜水了没…”
行昭回了神,一笑,仰仰头由着莲玉半蹲着系上襦裙的带子,清了清喉才道:“喝了喝了!一口气儿喝完的!妈妈记下这么大段话儿可累?快喝口水润润!”
侍立在旁的莲蓉低了头吃吃一笑,将一方赤金镶边如意锁从匣子里选了出来,递了过来,说:“太夫人才舍不得怪罪!姑娘连吃了两天药,昨儿晚上才有了jīng神头,今儿就急吼吼起了chuáng要去和太夫人问安,太夫人只会心疼!”
“也就是姑娘疼你们!放别的主子屋里,嘴巴没个把门的,主子们早就——”王氏横了眼莲蓉,却见行昭捂着嘴偷偷笑,便只好住了话,手脚麻利地抠了huáng豆大小的一粒儿chūn双膏,在行昭脸蛋上轻手轻脚、细细抹开了,又念叨着:“今儿是三房的外放回来头一遭去给太夫人请安,是大日子,姑娘可不好任xing!”
行昭边接过递来的大袄披上,边仰头眯了眼睛由着王氏将霜膏抹匀,听得这竟是三房才回来的时候,心qíng好极了,胡乱点点头,嘴上答应着:“是是是!”
荣寿堂前厅,匾额高高挂着,上面是御赐的四个字儿“宁静致远”,梨花木八宝阁旁立着棵长得葱茏的矮子松盆景,再穿过抄手小廊,里面的笑闹声便挡也挡不住了。
“祖母这儿的香不像是寻常熏染的茉莉香,闻着倒有股佛堂里的味道…我回去自个儿想法儿调却总也调不出来!”——这是二叔家的三姑娘明姐儿,从来便是语声慡利,不拖泥带水。
“三姐不妨加几味麝香进去,再把香多晒那么一旬,许就得了这样的味道了。”——这是行昭庶妹贺行晓。
“三妹,我同你出个主意,向祖母讨一匣子,等用完了再来讨,岂不省事儿!”——声音哑哑的少年,却还是不能消停作怪,这是嫡亲的胞兄,临安候贺琰长子,贺行景。
行昭紧紧攥着丝帕立在垂地珠帘后,呆呆地听着,心里欢喜极了,却近乡qíng怯,在笑闹里听得一声“你们这群猴儿,就是老天爷罚来磨我的!”,便立时红了眼。
太夫人身边的芸香正巧打帘而出,见行昭眼眶红红地杵在门缘边上,忙行了礼,笑说:“四姑娘杵这儿gān嘛呢?可是遭沙迷了眼睛?快进去吧,太夫人念叨四姑娘多少遍了!”
行昭笑着摇摇头,就着丝帕拭了眼角道:“无事,只是外面有些凉。这便进去!”
芸香佝了腰,细细瞧了瞧,见确是无事,笑意愈加深小声说着:“大少爷、七少爷早来了,三姑娘也来得早,六姑娘来的时候,太夫人面色不太好!侯爷与二爷去北门迎三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