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房在西边儿。可蒋明英走的道儿却是东边儿。
行昭往东望了望,东边黑黢黢的像个张着嘴的大窟窿。往东去就出了凤仪殿了,再走,便进了东六宫的地界儿。
谁住在东六宫?蒋明英只有煮一碗jī汤银丝面的功夫就要回来…东六宫里离凤仪殿最近的是毓清宫,而顾婕妤就住在毓清宫…
行昭站在廊间愣着神,寻常宫人是不敢来唤这个在帝后跟前都有脸面的温阳县主的,有头有脸的近身女官们不敢抬头来看,反倒是低眉顺眼侍立在阶下的小宫人们抬了抬头再飞快地将头埋了下来。
丫头们的小动作反倒让行昭回了神。
莲玉上前扶了把行昭,轻声说:“您是去花间还是回瑰意阁?”
“回瑰意阁。”行昭眸色深深,压低了声音:“结果只有一个,又何必太在乎过程。”
她其实不太想看这场夫妻间的博弈,生怕一不留神就看见了以后的自己和周慎。
她敢说那句“值得”,就有敢承担后果与拼命的勇气和准备,就算这样,她还是怕的,可再来一世,她便晓得了人生不能因为怕就止步不前,她因为怕母亲的悲剧提早再现,一而再再而三的遮掩真相,反倒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她因为害怕面对母亲几近崩溃的qíng绪,选择闭口不谈,最后酿成苦果自己咽下。
怕这个字好难听,她若再说怕,便是对不起爱她的,她爱的,攒足劲儿想让她幸福的那些人儿了。
行昭举步yù离,却滞了滞,侧身往里间深望一眼,耳朵里传来零零碎碎的声音,拼不全,却叫人无端安心。
“您也别仗着底子好,胡乱地想吃就吃,想不吃就不吃…”方皇后拢袖亲斟茶,看了皇帝一眼,拿话儿来引:“可是老六气着您了?”
皇帝脸色沉得更厉害,茶接了没喝,端在手上,也没回答。
方皇后心中一哂,事实是不太好说,总不能说窈窕淑女儿子好逑,反倒把老子气得够呛吧?皇帝要说了,她再一细问,为什么陈家女不好再嫁老六?皇帝吭吭哧哧又该说什么?说怕到时候清理不了你们方家?
不是什么人都能学汉武帝的。
想学汉武帝之前,得看看自个儿身边有没有个拿得出手的霍去病!
“为着户部的差事?”方皇后笑说,“老六一贯胆大,前些日子不是还参了平西侯一把?您也说说他,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既送过平西侯的弓给他,也送过平西侯用过的舆图给他,怎么就大义灭亲了?淑妃身子…”
皇帝越听火气越盛,抬了抬手一把打断方皇后后话:“将才在同蒋明英说什么呢?”
是在试探她晓不晓得今下午仪元殿的那桩事儿?
方皇后笑着将书案上的账册往皇帝身边儿轻轻一推,从善如流:“老二正经娶了媳妇儿了,老四的事儿也该办起来了吧?老四是男儿汉等得起。陈阁老长女今年就及笄了。再磨。定京城里就该笑话了。”
皇帝现在一听陈家,老四,老六就烦,单手将那本厚厚的账册重新推了回去,不想看。
一堆烂帐。
老六想娶陈家女,无非是想勾上内阁那条线,再借陈家的姻亲摆脱方家。
算盘倒是拨弄得响亮,可惜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的顺心遂意!
他想了又想。要不配个四五品的文官家的姑娘给老六,要不就是一个破落的勋贵世家娘子,就像老二家的那个安国公石家的侧妃一样,掀不起làng来,明面上又够体面,也不至于堕了皇家的威风。
再顺下来,满堂上下这么绕啊绕,绕啊绕,他上哪儿去立马找个石侧妃那样的小娘子!
他原是觉得顾青辰就很好,可临到最后念及母家的qíng分。总不能叫自家生母的亲侄女儿嫁个心不在她那儿的夫婿,然后苦一辈子吧?
再看文官。文官与文官之间牵扯甚深,同科,师生,姻亲,这些读书人几厢jiāo错缠得紧紧的,看得上眼的文官人家要不和陈家有关联,要不和黎家有关系,要不就是贺家的jiāo好,就没一个是清清白白的纯臣!
完完全全忠于他的,忠于皇家的,不结党营私的纯臣!
皇帝心烦意乱,脑子里闹哄哄的,口里头又gān又苦,全身上下明明像是充满了劲头,却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悬在梁上的羊角宫灯好像在晃,晃在眼前变得光怪陆离,支离破碎成有棱角的光,皇帝咂了咂舌,他现在好想服用那药,只有那一堆一堆的白色粉末才是他最忠诚的臣民,是他的信奉者,是他的天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