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作者:董无渊(592)

2017-04-26 董无渊 宅斗文

  方礼终究回过神来,眼神看向那一对白烛,压低声音,“…我不是皇后了,以后不要叫我皇后。”

  灵堂之内,火光摇曳,四周都放置有冰块,“滋滋”地冒着寒气,方礼直勾勾地看着那冰块儿上一缕一缕冒起的寒烟。

  她不是皇后了。

  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她还算哪门子的皇后?

  这世道,女人就是为了男人活着的,周衡是太子的时候,她就是太子妃,周衡是皇帝的时候,她就是方皇后。

  她一生为了这个位子而活,忍下的苦,咽下的泪,承受的屈rǔ,全都烟消云散了,随着这个男人的死去烟消云散了。

  还有什么意义!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方礼想不起来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哭过了,最近一次的哭泣应当也是在一个晚上吧?

  在孙氏产下七皇子后,她扶着蒋明英一步一步走在yīn森晦暗的内宫长廊中,她放声大哭,凭什么别人都有孩子,别人都能拼出一条命去护着自己的孩子,偏偏她没有!只有她没有!

  再往前呢?

  大概是十几年前吧?

  她年纪大了,记xing和心力都不算太好了,可她仍旧记得那个晨间,刻骨铭心地记得。永生难忘。

  糙长莺飞,三月怀初。

  周衡huáng袍加身,荣登位极已有三载,才人美人已有七八个,高位除却先帝做主纳进来的陆氏和陈氏。再无他人。

  宫里头很清净。女人少自然就清净,更何况皇帝要守国丧,三年间连内宫都极少入。要来内宫便直奔凤仪殿。

  王氏如乐坊之中最轻最柔的那支歌儿,无端端便漾进了红墙碧瓦的皇城之中,当王氏温顺和婉地提起湖色裙裾,盈盈跪叩在她和周衡的眼前时,她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一片漆黑。

  那时的王氏说话声清凌凌的,官话还说得不顺溜,尾音拖得长长的,眼神怯怯地低下。她居高临下却仍旧能看到王氏似乎含着两潭chūn水的眼睑。

  “妾身长乐宫王氏给皇后娘娘问安,愿娘娘万福金安,福寿…福寿…”

  王氏眼神一眨,声音便戛然而止了,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眼睛又眨了眨。眼角微不可见地向上挑高一分,怯生生地瞥向方礼身边的年轻皇帝,秀丽清新的小姑娘瞬间变得窘迫极了。

  “福寿绵延!”

  周衡龙颜大悦,显然女人的求助让他十分开心,一壁挽起方礼的手。一壁朗声笑道,“昨儿晚上教她礼数,向心德苦口婆心得教了得有一个时辰,怎么走,怎么跪,怎么说话怎么笑,却总也教不会…朕亲自上阵教了两把就会了…哪晓得今儿个还是将话给忘了一半!”

  王氏面色愈娇,仍规规矩矩地跪在青砖地上,可背却弯了下去,微不可见地将重心全挪到了腿上,莫名其妙便多了几分娇弱扶柳的模样。

  周衡愈发地笑起来,垂眸再多看王氏两眼,笑着轻捏了捏方礼的手心,称,“…原在浣衣巷当差,后来调到了六司去,朕还是让向心德摸了摸底儿才纳的——是寒苦人家出身,家在余杭,往上数三代都是贫农,家里头没有大功绩可也没犯忌讳的地方,入宫近十年,也没犯过大错,是个很稳当的人。”

  她仍旧没有回话,周衡便佝头轻声与她商量,“阿礼…你看是封个娘子好一点呢?还是封个常在好?都是最低的品阶,也不用想封号了。她身份低微,旁人唤个姓氏就成了…”

  他在问她,娘子…还是常在?

  她终于缓过神来了,他是认真的,他这次是认真的,不同于那些身居掖庭,永不见圣颜的才人美人不同,他是认真地和她在商量这个女人的归宿。

  同样,这也是周衡头一次将女人放到她的眼前,bī她给堂下这个女人一个名分。

  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

  模样?

  不不,她的模样怎么可能逊于这种小家子气的婢女。

  才学?

  比这个好像更可笑,连“福寿绵延”这四个字都背不住的女人能有什么才学?

  身段?

  ……

  方礼陡然一惊,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在把自己和这个身份低微、以色侍人的这个女人在对比,她有什么资格与自己相较!

  既然没有资格,那就纳吧,又有什么不能接纳的呢?

  一个女人是女人,十个女人也是女人,她是正房,她是女主人,这些都是玩意儿,有什么好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