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_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293)

  所以不恨。

  所以不怨。

  爱都如此累,更何妨其他不相gān的qíng感?

  两天后。

  日斜西山,暮辉垂江。

  再回凤君山庄时,那一夜陡然出现在云梦泽的数百舟舸皆不见,铁锁撤去,烟波照霞,水天一色间白鹜轻飞。江面上偶然来往穿梭着几只寻常小舟,舟上渔夫边划着桨边高声喝唱,古铜色的面庞映在落日夕阳下,别见意兴高昂。

  无颜下船去岛上见夏惠,我独自留在舱中,懒懒地倚着舱壁看斜阳。江风轻轻寒寒,chuī拂帘纱,chuī乱了我的发,落霞的嫣然刺得我眼痛,我半眯了眯眼,未过多久,便趴在窗棂上昏昏睡去。

  睡梦里,只听得江上渔夫那高亢起伏、浑厚响亮的歌声,正一点一点地,飘入我耳中:

  绿蓑兮青笠,江海吾宅。

  披霜兮冲雪,摇渡红尘。

  短棹兮舟轻,孤鸿明灭。

  横笛兮沽酒,风雨长醉。

  风定兮帆归,何人相识?

  南北兮东西,一任浮生……

  放任胸怀,阔达天下,原来是这般平凡人心中的淡泊心境。迷迷糊糊中,纵使梦里我也不由得发笑,谋权逐利,苍生天下,看似站在高处王权在握、睥睨无忌,谁知我们竟这般可怜到qiáng加千万黎民的命运于借口,铁马问鼎,刀剑成影,风雨飘摇下直至自由变成桎梏,诸人却也甘愿沉迷其中而不自知。

  可怜亦可悲,所求孤寡凌驾于千仞之绝壁上,长叹余生也不嫌过。

  无颜回船时,我刚自梦里哭醒。瞥眸看见那白袍闪入舱阁时,我忙掩袖遮住了脸,匆匆抹gān泪水后,便抬眼看着他,才开口要问话时,他却先皱起眉,盯着我的脸,手指伸来抹去颊边一点湿润,眸色倏然暗沉担忧:“怎么了?”

  所有要说的话都被堵在口中,我愣愣望着他,半响转过脑袋看窗外。江上晚烟起,碧水凝寒。

  他淡淡叹了口气,坐在我身边轻轻拥住了我。

  我侧过身子,问他:“你和他……说定了吗?”

  “嗯。”

  “今日连夜回金城?”

  “好。”

  而后舱内沉默,两人对望半响,无话。

  回到金城时已是十日后的午后,将近五月,气温越来越高。自泗水之畔纵马回宫廷,柳荫郁郁,槐香阵阵,柘山古道上我与无颜骏马相较,一路疾驰追风虽畅快淋漓,却也累得我一身的汗。入宫时听闻楚国有使前来,无颜去前朝办事,我自回疏月殿,沐浴后,便让爰姑找来秦不思问话。

  殿外桑榆树上偶尔传来几声蝉鸣,不是盛夏,鸣叫清幽,倒也不觉得有多烦人。

  秦不思来疏月殿时命人抱来一个锦盒,递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打开,里面叠放着一银亮纯色、但映着日光又浅浅湛出几许怪异艳媚红芒的锦纱衣料。

  我蹙眉,看他,不解其意:“总管这是?”

  秦不思一笑,拈着兰花指点向锦盒:“这是绛月纱,触之清凉如水,着之轻薄如纱。银色是公主所爱,此衣料日光下湛红芒,月光下湛寒芒,美得无与伦比。天下之大也仅这一匹,先王生前以为异宝,本待公主出嫁之日做嫁衣的,后来先王临逝时,又嘱咐奴说,将此衣作公主十九岁生辰的礼物。”

  爰姑伸手摸了摸,叹道:“果然丝滑清凉,公主生辰在炎夏,宴上穿正好。”

  “正是,”秦不思接话,问我,“不知公主要做什么样式的衣裳?奴好预备着命宫里衣人做。”

  本做嫁衣的绛月纱?我闻言心中酸涩,不由得皱眉,悄悄叹了口气,盖上锦盒,淡淡道:“生辰还早,先不急。而且……”而且就说我现在这身份,如何过得公主的生辰宴?

  秦不思和爰姑对望了一眼,爰姑垂首收起锦盒,言道:“那公主要用这衣料时,我再通知秦总管。”

  秦不思无奈点头:“也好。”音落他目光一动,又抬眸看我,问道:“公主找奴来所为何事?”

  我饮口茶,心中斟酌了一下,方问:“总管统驭后宫,可知有宫女名药儿的,半年前因犯事被豫侯拿下,此刻她是死是活,你清楚麽?”

  秦不思想想,苍老的面庞上皱纹横深,一笑一思都让人看不清晰。然而他那微微闪动的眸光我却瞧得明白,忍不住心念一动,陡然间觉得事qíng有些不如想象中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