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五年里,他挣扎求生,和天和地和死境搏斗,日日夜夜,支撑他活下来的,不过唯“报仇”二字而已。
那些夜半凉风láng嚎中醒在孤山顶的日子里,他亦无数次对着月亮长嚎,发誓将来他只要不死,必率大军归来,将金召龙吊在huáng金部城墙上五年,只到风将他的尸首chuīgān。
因为这个誓言,他才坚持了那么久,等到了景横波。
如今,誓言将成真,他率大军,骑高马,地动山摇而来,金召龙和他的城池,以最怯弱的姿态畏缩在侧,恨不得缩进尘埃,huáng金部已无名将,士气早堕,他只要一挥手,就可以看他灰飞烟灭,看他零落尘埃,看他三千里疆域被铁蹄踏遍,玉阙金宫都成空。
就可以得报大仇。
……
马蹄声嗒嗒,军队如怒龙卷去,他在马背上,腰背笔直,面向帝歌,离huáng金部远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首。
在奔腾的蹄声里,良久,他的副将,才听见他平静而坚定的回答。
“在我心里,她的天下,重于我的仇恨。”
……
玳瑁大军经过huáng金部的时候,和玳瑁大军等待战斗一样,那些缩在城墙后,不敢露出一丝敌意的huáng金部守军,也在屏着呼吸紧张万分地等待着玳瑁大军随时可能的回马枪。直到那连天接地的黑色烟尘,滚滚碾过了huáng金部的土地,进入了襄国国境,所有人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裴枢的杀神之名,在huáng金部可止小儿夜哭,没人敢试图轻撄其锋。
消息快马传回huáng金部王宫,两天两夜没睡觉的金召龙,猛地一下倒在了榻上。
“可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殿内原本站得满满的侍卫悄悄退下,殿顶上传来踩瓦微音,这是金召龙布置在殿顶的护卫,在危机解除后也在撤离。
金召龙眼底满是血丝,表qíng却终于松弛下来,凝望着重锦绣龙的帐顶,眼底露出庆幸的神色。
庆幸自己没有选择拦住裴枢,庆幸裴枢竟然真的过huáng金部而不战,放弃了对他的报仇,虽然他对此非常诧异——以他对裴枢的了解,这人但凡有了复仇的机会,便是拼了xing命也不会放弃,如今这是改xing了?
但这对于他来说,终究是莫大好事,帝歌一战之后,谁知道裴枢还有没有实力再回来报仇?
他对着帐顶长吁了一口气,舒坦地闭上双眼。
然后他霍然又睁开眼。
刚才闭眼那一霎,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头顶是重锦绣龙的帐顶,透过那饰鳞绣甲的huáng金飞龙的盘旋身躯,可以隐约看见殿顶的藻井,寝殿的藻井,飞云带,饰莲瓣,拥云龙,穹顶高而深,那藻井中央的云龙,不知怎的看着有点奇怪,特别黑,特别突出,盘旋的线条特别清晰,上面的鳞片都似在斑驳闪光,还有那云龙的头,不知怎的竟然像一张人脸……
他忽然激灵打个寒战,猛地坐了起来。
坐起来之后,才惊觉那脸似乎并不是错觉,上头真有一张脸……不,不是上方,就在眼前!
他霍然跳起,他弹起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哧”一声响,帐顶撕裂,一团东西猛地掉落,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是上头藻井的云龙掉下来了!
金召龙反手就抽随时佩在身后的刀。
可转眼他的刀就无声落在被褥上,一条长长的黑黑的,巨蛇一样的东西忽然游了过来,霍地将他一缠,勒住、抽紧、他听见自己骨骼一阵格格作响,呼吸窒息头晕眼花,手上的力气顿时也没了,他犹自努力伸脚,试图用脚够着chuáng上的机关,然而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脚。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又出现了一个人,然而那只手,细细长长黑黑,闪着些鳞片斑驳的光,似人手又非人手,他一转头,就看见一张同样长长黑黑,脸颊上有鳞片的古怪的脸,那脸定定地盯住他,忽然对他龇牙一笑。
这一笑恐怖感言语难以形容,似乎有生以来的所有恐惧和黑暗都在瞬间扑至,金召龙眼睛一翻。
他晕了过去。
殿内一阵静寂,半晌,有脚步声轻轻响起。
金砖地面映着玲珑浮凸的女子身影,裙裾悠悠移动,景横波的长叹也悠悠,“这就晕了,真怂啊!”
她招招手,那条糙人便驼着金召龙,一弹一滑地过来,霏霏跟在后面,眼珠子贼溜溜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