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横波自己却在神游。
事qíng到了这个地步,如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逃也逃不掉。她发现现在自己心qíng,居然是闲散的。
四面寂静,只有风chuī碎雪的沙沙之声,景横波茫然地透过板车fèng隙看着外面,一片青色的城墙,露着土huáng的地基,点缀斑驳的雪,城墙边似乎是个摊子,有个瓦罐静静地冒着热气。
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耶律府吃过的瓦罐汤。
“……也许你看宫胤,各种奇怪各种不配为人夫君。可是我告诉你,他要么对我不说话,要么说的不好听,可说出来的到目前为止都是真的;他很少笑,大部分时候对我冷着脸很讨厌,可他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是真心的,是因为我通过了迎驾大典笑的;他不喜欢的人有很多,可以说全天下都是敌人,甚至我现在也不确定他到底喜欢我多少,可是我觉得,哪怕只是一点点,那也是真的。”
“好比这菜,有点像我们那佛跳墙。你知道你这一锅菜为什么这么香?因为这里面每一样原料,都是真的,高级的,不含水分杂质jīng工细选过的原料,所以才有了这一锅汤菜的好滋味……qíng感,也是这样。”
这一生最初坚执信任,最终被命运证实错投的qíng感啊。
恰如这一锅里,被无数次添加又煮沸的汤。
水深火热,翻腾颠倒,最后入饕餮者之腹。
她忽然眼睫一颤。
看见了一匹雪白的马。
从她的角度,还可以看见骑士雪白的长靴,垂下的雪白衣襟,衣袍很薄,因风飘拂如淡云。袍襟上,没有垂落任何时下男子常佩戴的香囊玉佩。整洁利落。
她知道这人会有玉带束得极细的腰。
她知道他的衣裳从里到外都如雪,都轻薄。
她知道领口会有一枚珍珠,一般都是淡金色。
她恨自己的知道,做不到轻易忘掉。有些记忆太深刻,镂在心版上,想要抹去,先得撕筋扯ròu,鲜血淋漓。
从策马的姿态来看,她遗憾地发现,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姿态笔直。
看来确实没事。
她再一次在心底涌上练武的迫切渴望。
那匹马缓缓靠近,他竟然往这边来了。景横波清晰地听见七杀的呼吸越来越急迫,伊柒的手指一直停留在板车下,随时都可以将武器抽出。
景横波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一抹白影,两丈、一丈、半丈、三尺、两尺……
气氛已经紧绷得快要爆炸。
伊柒的武器已经抽出一半,换个角度就能看见乌黑的刃面。
宫胤忽然停住了。
就停在景横波板车之侧,离景横波半尺距离。
伊柒的肩膀僵住,以至于差点抽筋。
景横波紧紧盯着宫胤的靴子。
这么近……这么近……
手边就有防身的匕首,一刀就能捅到他,她出刀的技巧,足可以让他从此残废。
手指慢慢弹动,抑制不住的yù望,指尖一翻刀已经在手中,在黑暗的夹层翻转出一道明光。
光芒里忽然闪过往昔一幕。
“你是打算剥shòu皮还是人皮?”
“注意关节。关节!”
“三分处入,好,对,起!”
“这一百只兔子狍子,你今天负责弄完。”
“宫胤,你教我的好像不是剥shòu皮手法耶,不会是杀人手法吧?小心我练熟了,宰了你。”
“你尽可试试。”
黑暗中她忽然泪流满面。
那些留存在过往里的,明明美好却已经残破不堪的记忆。
板车底粉尘落下,混杂着泪水灌入唇角,她狠狠咽下,不想忘记人生里每一段滋味。
宫胤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板车,他似乎在看城门。
随即景横波就听见蒙虎的声音,长声传令,“玉照与亢龙换防,最后一批出城者出城,一刻钟后,闭城门!”
随即大批大批的士兵奔来,都是白色制式皮甲的玉照士兵,取代了亢龙的位置。
七杀和铁星泽等人都舒了一口气,赶紧推起板车跟随出城的人流,景横波眼睁睁看着板车以极快的速度,离宫胤越来越远。
现在想杀他,也做不到了。
失去了这次机会,也许以后天涯永不再见,这一生的恨和爱,只凝固了昨夜皇城广场的血,永远留在了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