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内,雨竹正被阮妈妈和姚妈妈扶着在屋里缓缓走着,这会儿的痛的时候已经长了许多,她只能在短短的间隙被半架半托着走两步,下一轮阵痛袭来的时候就靠在阮妈妈身上歇一会儿。
已经分不出痛的地方在哪里了,痛感一次比一次更紧更烈,雨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艰难的挪动着双腿往前走,满脑子只有一个信念,再跨一步,再往前跨一步……
乌发瀑布一样披散在肩后、胸前,几缕被汗水打湿,黏在颊侧,衬得那张脸又小又白,偏还咬唇不吭声,一脸倔qiáng,直看得阮妈妈心疼不已。
见雨竹真的走不动了,阮妈妈估摸着时候也到了,便扶着雨竹重新到螺钿雕彩漆的chuáng上去。
站得久了,竟然觉得躺下也是件幸福的事,雨竹瞅空还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成半仙了,刚说让bào风雨来得更猛烈些,这就开始了!
虽然看不到,但是听这哗啦啦的水声,显然雨势不会小到哪儿去。
德园中,崔氏刚上完香,从小佛堂里出来,见林远之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遂出声道:“老爷?”
林远之这才醒过神来,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檐下雨水如幕,他捏了捏眉心,问崔氏:“还没消息?”
崔氏心里也是急慌慌的,闻言摇摇头,qiáng作镇定道:“第一胎没那么快。”
看了看雨势,又皱眉道:“怎么就下了这么大的雨,晚间本就寒凉,加上cháo气,可别着凉了才好……还有刚才雷炸开那么响,竹丫儿怕不怕啊,要是吓着了怎么办……”
“你就是闲cao心。”林远之将手里冷掉的茶盏放在椅边的小几上,道:“……三朝礼备好了不曾?”
崔氏点头道:“早就妥当了,长命锁、虎头鞋都有,就等孩子落地……只盼着孩子乖巧些,莫要折腾她娘太久才好。”
提到孩子,林远之也高兴起来,肯定道:“肯定是个好孩子。”
他现下已经有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外孙还一个没有,忍不住叹道:“这做妹妹的都要生了,兰丫头居然还没动静,实在是福薄的很。”
崔氏笑着不说话,心里冷哼:福气再大,不会惜福也是白搭。
程巽勋撩开帘子,看着屋外瓢泼的大雨,目光微沉。
十六年前,也是这样bào雨倾盆的夜晚,大嫂子临盆,母亲和兄长站在产房门外,焦急等着消息。
当时他才十岁,本来是不被允许去的,但他还是装睡骗过丫鬟婆子,然后冒着大雨,偷偷躲在一边……
接下来……
一盆一盆的血水就从屋里端了出来,夜渐渐深了,婆子们也越发慌乱起来。
刚一个炸雷过去,就见到乔妈妈满手是血的从产房里奔出来,白着脸问保太太还是保孩子……
他们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屋里就传来一声痛到极致,声嘶力竭的凄厉尖叫,他吓了一大跳,差点跳到水坑里,不敢相信那是一向温柔可亲的大嫂子喊出来的。
再看时,乔妈妈已经跌跌撞撞往产房里跑了……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兄长当时的表qíng……
现在……他知道那揪心的感觉了。
杨妈妈揉了揉眼睛,看看屋角的滴漏,劝道:“寅时了,看二太太这儿一时半会儿是生不了了,您回房歇一会儿吧,奴婢在这儿守着。”
程巽勋微微舒展了一下紧绷到有些酸痛的腰背,摇头道:“不用了,一晚不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定要守在这儿。
那丫头娇气得很,嫩生生的像是能掐出水来,能受得住么?
他记得,当初大嫂生义哥儿的时候,和她一般大,甚至还要胖一些……
思虑间,屋内柔和的羊角宫灯已经渐渐失去了光彩——天渐渐亮了起来。
产房里,雨竹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被撕开揉碎了,长长的睫毛被汗水濡湿,眼前一片白茫茫,只留着最后一丝清明,机械的听着阮妈妈的吩咐。
要是嘴边递来了调羹,她就张大嘴努力吞下调羹里的汤水,便是尝不出任何滋味,她也要咽下去。
姚妈妈喂完了半碗红糖水,又拿帕子给雨竹擦着额上的汗珠,心里叹气,果然身子骨没完全长开,要多受些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