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将西瓜捧上亭中石桌,摸出腰间匕首。几个起落,西瓜如一瞬间绽放的红莲应声而开,片片厚薄均匀,刀口齐整。
长流拿起一块就咬,咽下一口后满意道:“这瓜浸在湖水中,比用冰湃的还慡口。”真是又甜又脆。
长流啃完一块,才对顾非道:“你也坐下吃啊。有一半是你的。”
顾非依言而坐。
两人就在这亭中一边望着湖光水色,一边吃瓜。
长流原本就是少食多餐之人,且任何一餐都不喜多用,因而只吃了两块,解去暑气后便不再取用。她放下瓜皮,走到水边,将双手在湖水中揽了一揽,算是洗过。
顾非见她停了口,便也不再多吃,学着她的样子取了湖水洗手。一回头,却见到长流面上已经没了笑意,心不由跟着一沉。
“殿下可是因为和亲不快?”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要问。社稷黎庶,压于她一肩,还要赌上终身幸福,这对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些。他只希望她一生都能似刚才作弄他的时候,笑得一般开心。
“你说本王是怎样一个人?”长流低缓了声线道。
“殿下为人良善、心系万民,才……”他忽然抬头望她,再也说不下去。听说晚宴上,她就是被识大体、顾大局等等词锋迫得不得不屈服。
长流神色肃然地摇了摇头,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道:“你错了。本王没有一天不在玩弄权术、算计人心。”即使现在也不例外。
顾非心头一震,却并未开口,只静待下文。
长流忽然纵上小舟,回身道:“你跟本王去一个地方。”
顾非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照做。
二人回到岸上,一路出了齐王府。走街串巷之时,熙攘人群之中,顾非都尽量护着她。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光景,顾非的衣裳倒在艳阳下晾gān了。
二人来到一处轩昂敞亮的大宅。
长流不待顾非发问,便轻轻纵上围墙上的灰砖,这才转头向他招手示意。
顾非足下运功,紧挨着她上了墙头。只见院中有一青衣女子对着荷塘边低飞的一群蜻蜓在发呆,看年岁跟长流差不多大,却已梳了妇人髻。那女子虽然容貌秀丽,穿着华贵,却是一副坐愁红颜老的qíng态,神色间半点不见欢喜。
长流见顾非看得差不多了,忽然拽住他的手臂,跳将下来。
“我饿了。你带我去吃饭。”
见她说得那样理所当然,顾非不禁压下满腹疑窦,笑问道:“殿下想吃什么?”
“和记的牛ròu粉丝汤还有生煎馒头。”
顾非自然一口答应。两人又走回闹市。因二人容貌出众,衣着鲜亮,又加上长流贵气bī人,顾非身姿英挺,一路上招惹了不少眼球。
来到和记,在雅间落座。因点的两样东西都极普通,立刻便上齐了。
“殿下只点这两样,是怕臣的俸禄银子不够吗?”
长流难得听顾非开玩笑,却只微笑了一下。她端起碗,喝了一口牛ròu汤,轻声道:“刚才你看到的那名女子,她的相公是一个太监。”
顾非闻言讶异抬眸。
长流恍若未见,只继续道:“那人就是高胜。这栋宅子和人都是本王亲手送到高胜手中的。本王亲手毁去了一个妙龄女子的一生。”
说罢,她直视着顾非的眼睛,静待他的反应。
良久,只听顾非艰涩道:“殿下这么做,一定有殿下的理由。”
长流自嘲一笑:“本王自然是有理由的,但不管这理由多冠冕堂皇,我行事不择手段亦是事实。”一顿,她又道:“父皇和朝臣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迫我去和亲。而我为了自己的私心,将那名女子送给了一个太监。本质上并未有所不同。”
顾非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自厌和自鄙,不禁打断道:“殿下!”
长流却继续轻声而坚定地道:“而眼下,本王为了不去和亲,还要做一件事,做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一瞬间,顾非心头惊骇狂卷而起,如巨làng打礁心跳如雷,表qíng惊诧至极地向她看去。
“没错,这件事会赌上我全部的身家xing命。”
顾非手中紧捏的青花瓷盏忽然裂了一道口子,滚烫的茶水霎时涌了出来,他却仿佛浑然未觉。
他如何会不明白,长流这是在以命相搏。她将这番话坦然相告,无异于把身家xing命jiāo到了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