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参茶。”陆青将一杯热茶端到商承德面前。
商承德正低头拨着算盘,眉间紧紧地拧出一道皱褶,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动作。陆青又将参茶往他跟前推了推,眼见着都碰到算盘了,商承德终于抬头瞧了他一眼。陆青咳嗽一声,“凉了可不好。”
商承德端起来喝上一口,将茶碗递给他,“拿下去吧。”
“爷,这可是二爷吩咐的,说您这几日气色不好,劳累过度,不能再由着您糟践身子,jiāo代我一定要看您喝完,否则……”陆青在商承德的视线下渐渐住了口。
商承德哼了一声,“究竟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
陆青小声嘀咕,“二爷还不是替您着想。
商承德冷着脸不讲话,陆青知道他这样子已是动怒了,便不再开口,等了半日,见商承德终究没有动参茶的意思,只得悻悻地将只抿了一口的参茶撤下去。
门口,商承恩正静静地立在花廊下,见陆青手上黑檀木的茶盘里,红釉白瓷的茶碗内,参茶几乎未动,不由拧了拧眉,“依旧未喝么?”
陆青不知商承恩还在门外,闻声不免吓了一跳,“二爷。”
商承恩示意他不要出声,陆青望了眼屋内正埋头在账目堆里的商承德,轻轻点了点头,“只喝了一口,便没再碰了。”
“你可同他说这茶是我……”商承恩眼神动了动,没说下去。
“说了,我没说的时候爷倒是喝了一口,说了之后,他再不喝,面色也不甚好,大约是恼我了。”陆青并没有察觉到商承恩听了他的话之后,眉头拧得更深。
“他终究还在意那事。”商承恩低语。“二爷?”“我拿还有半只野参,你拿来jiāo予厨房,每日煮了参茶送到大哥房里,只说是夫人吩咐的便是。”商承恩jiāo代。
“那参是千年野参吧,爷若不喝,岂不糟蹋了。”
“你只管吩咐下去就是。”
“是。”
陆青下去之后,商承恩在窗口又看了一会屋里的人,这才缓缓离开。
四角飞翘的亭子之中,商承恩静静地坐着,面前石桌上放了一壶酒,自斟自饮。四周尽是碧色的湖水、随风拂动的嫩柳。
一身月白的纱褂,外头一件掐牙的青白马褂,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微拧,双唇紧抿,线条刚毅的侧脸一派无qíng无yù,他本就生得体格健硕,此时更显英俊冷傲。一口凉酒入喉,商承恩握着酒杯望着手中折扇微微出神。
这柄乌木折扇本不是什么jīng贵物件,他平素对这些玩意儿没兴趣,唯独这柄折扇,他留了十几年,雕漆洒金的镂空扇骨如今已磨了些金漆,露出里边褐色的乌木,扇面上并无多少装饰,不过一副墨梅,水墨的梅枝,嫣红的梅瓣,瞧着倒是喜人,只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此画用笔触墨均不乏稚嫩。
也是了,这本就是那人七岁之时信手画的,那时他握笔尚不易,能画成这般,已是费了不少功夫。那人原本珍惜得紧,只因他一句喜欢,便送了他。却不知他日后再送的玩意儿物件,纵是千金难得,也不如这柄折扇来的珍贵。
想起那日他在亭中醉酒,那人见了,便将他扶进屋内。
那人这一个多月尽埋身在货单账目之中,沾了一身的书卷墨香,微微侧头便能嗅得清晰,故意将全身的力气压在那人肩头,瞧见那人额间沁出的细汗,心中竟起了一丝满足。
他有多少年未同自己这般亲近了?一时只觉得腹中生起一股熟悉而陌生的火焰,手臂不禁使了力气将那人揽紧。
他记得那人无奈地开口,“怎醉成这样,陌久竟也不管你?”
双唇张合,竟叫他莫名的口gān舌燥,一时脑热,就势将那人压至chuáng头吻下,虽是男子,嘴唇却出乎意料的柔软,那人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随后便猛地推开他,甩袖愤然离去。
自己醉了么?若是真醉了才好。
不,也许自己早已醉了,醉得深沉,一醉便是十几年,只是自己一直不知罢了。
可笑不自知。
商承恩举杯仰头又饮下一口冷酒,喉间滚动,咽下的却是苦涩滋味,渗入五脏六腑。
陆青去商承恩屋里同陌久取了人参jiāo给厨房,将商承恩的吩咐传下去,便回了商承德那里。大约是真的累了,商承德正揉着眉心,眉眼之间疲倦之色再也掩不住,细看之下,发间尽夹杂了几根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