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没说话,久久才说一句,“我营里那兄弟最后就跟我说了一句话,他后悔当初没拿刀子冲过去给那人一个痛快。”
一阵风chuī过,一帮魁梧有力汉子都打了个寒颤,话题到此结束。
营地南边有个武场,不大,占地两亩,四周围着木栅栏,武场四个方向分别cha了一杆绿色营旗,外围用作跑马场,里圈竖着几根高木桩,上边扎着糙芯靶,糙靶靶心上涂着红漆。
咻地一声,利箭划破空寂,直直地she进靶心,发出铮一声闷响。
弓弦嗡嗡振动,苏倾池吐出一口气,将视线从箭靶上收回,放下弓箭,走过去将箭靶上那几支箭拔下来。
武场处在高地之上,正是风口,凛冽风从四周汹涌而来,卷起漫天昏huáng,携尘带沙又呼啸而去。苏倾池连she了几十支箭,将撒袋里箭she了个gān净,五十步远处箭靶上密密麻麻cha满了箭,还有几支扎进糙靶周围枯糙地上,苏倾池走过去一一拔了。
“练了这么久,不累?”
苏倾池回头,商承恩牵着马向他走过来,也不知来了多久。
苏倾池将箭一支支装回撒袋,回头笑道,“几时来?”
“刚来,就瞧你在这里练箭,便过来看看。”商承恩牵马走近,早些时候,他从总兵帐里出来,往人群中瞧了眼,见往日苏倾池坐着歇息地方没有人,便知他定是到武场练箭了,商承恩扯了个笑容,“时间还早,出去走走?”
苏倾池想了想,点头,“也好。”
这个季节,景色并没有三四月开chūn时候那般宜人,四周山峦光秃秃只剩连绵轮廓,苍茫茫一片huáng,像是老银色宣纸上染了几滴茶色墨,片片渲开,深赭石,浅驼色。初冬第一场雪还没落下,不然倒也能为这萧条之景带来几分生机。
两人沿着山路信步,并没有被周围衰败景致所影响。
苏倾池手中无心把玩着一根枯糙,眉目之间冷冷清清。
商承恩面上无所动,沉沉地陷入思绪中,一次次攥紧缰绳,又松开,继而又攥紧,心中滋味一层叠着一层,最终停下脚步。
苏倾池走了两步,察觉身旁无人,回头,那人正望着自己。
无尽山脉,旷远清风,那人一双深邃眸子中独独映着自己,苏倾池心中一动,避开视线。
还未转身,那人已经一把抓住他胳膊,微一用力,让他撞进对方怀中。
苏倾池神色微动,还未有动作,那人便料知他接下来动作一般,将他紧紧箍在怀里。
自那日两人亲近之后,再没有任何亲昵举动,仿佛那日一切不过是一时冲动,搅了一湖宁静小石子已经沉入湖底,碧湖之上又恢复了往日平静无波,没有半丝涟漪。
苏倾池不知道商承恩今日是怎么了,在武场时,他便瞧出他有心事,只是他不说,他便也不多问。
茫茫天地之间,似乎仅他们两人。商承恩一直没有开口,苏倾池却明白这人心底埋了许多话。
对方砰砰沉稳规律心跳透过胸腔传至自己体内,qiáng健而有力,像是旷古山脉间勃击虎皮鼓,鼓声低沉,却能振动山脉,“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用尽我余生护你。”
苏倾池没有说话,一双眸子望着远处山,沉静如水,久久嘴角微扬了一下,“果然……是亲兄弟。”
[倾池。]
[什么?]
[这一生,我来护你。]那人音容相貌依稀浮现在脑海中。
苏倾池辽望着远方,嘴角含着一丝笑,“知道么,每年四月小满,我总喜欢腌青梅,挑了核,封在白釉粉彩瓷罐里,年年如此,已经成了习惯。梅子种类很多,可是我从来都是用那个罐子腌青梅,哪怕那些青梅过了时节,滋味变了,我将里边青梅倒掉,却也不会再用那个罐子去腌制别梅子,因为先前腌青梅用了我太多心思,青梅味道已经融进那个罐子了。”
“……为什么不尝试别,也许味道更好。”
“若我说,将青梅倒掉时候,我已经将罐子打碎了呢?”苏倾池声音有些飘渺,“罐子既然已经有了青梅味道,便再容不得别梅子,要它何用?不若将它同青梅一块埋了,岂不gān净?”
商承恩望着那人清澈眼眸,似乎望了千年之久,“……我明白了。”
那日之后,商承恩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